“老某”成为一种互相之间的代称。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文学评论大家胡风,年龄和革命资历以及行政级别都是这个院里的老夫,会议上和私下里都被人称作老胡。最早写出人民解放战争史诗《保卫延安》的杜鹏程和短篇小说神手的王汶石,也都是延安老区过来的离干,都是以老杜老王为通用称谓。长时间任作协党政领导的李若冰,年龄虽轻过上述几位几岁,在延安是红小鬼,进城后却是老革命了,又是影响广泛的散文大家,也是称为老李,因为人太随和太少架子,有时候还被年轻人直呼其名。在这样的环境气氛里,我被称老陈,比在基层行政机关叫着的老陈还更习惯。我几十年里早已习惯这个称呼了,自己往往也以“老陈”自报家门。
不经意间,老陈变成陈老,两个完全相同的作为我的称呼的汉字调换了排列位置,被谁一旦叫出声来,心里竟有惶惶然的惊悚,甚至如同发生一次内里的小震。
其实,我又何至固执到愚蠢得不承认衰老呢。我在即将60岁的时候,曾看到朋友推荐的黑泽明的一组据说是经典的短片,名字已忘记了。其中之一演绎的是日本一个山村的老人过世了,村子里的男女盛装打扮,敲锣打鼓弹奏丝竹,唱着悠扬的歌曲跳着舒缓的舞步,从村庄进入田野,送其入土为安。我看到那场景颇为惊异,因为与我所经历过的丧葬的印象截然相反,无论乡村无论城市,都是白色孝衣孝布和白花,还有号啕的哭声和沉痛的悼词。我不知道黑泽明从哪个年代的日本的哪个小山村挖出这个题材,似乎在日本也没有多少普遍xìng。然而,我在黑泽明的短片里还是得到了关于生命的新的理解,尽管亲属和朋友难以割舍情感,难以摆脱永远的告别所意味着的感情黑洞的悲哀,而终老到死还是应该庆祝的。人不可能永远活在世界上,长生不老的yào不仅秦始皇寻找不到,现代科学也研发不出来;如若真找到了或研发出来了,无法想象地球会是怎样一番热闹而又拥挤的情状了。这样从理xìng常识来说,以鲜艳的盛装让至爱的逝者告别这个世界时有一片热烈的色调,以鼓乐丝竹奏出一路祥和温馨的送别曲,以悠扬的轻歌曼舞颂扬其在世时的建树和美德,给逝者本已悲凉的灵魂添上欢乐的温暖……这个不知朝代的日本小山村的乡民,对待死亡的仪式,不仅更富于理xìng,也更富于人xìng的情感。我在那年看过黑泽明的那个短片,对于我以坦然的心态进入60这个老年划界,确是一个理xìng的铺垫,而且有了颇为自然的接受心理。然而遇到好心的搀扶之手和美意的“陈老”的称呼,心理上却又在拒绝,看来我也是在理xìng和情感之间不断发生混淆的昏俗之人,四年前的60生日感言里,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上帝能给老年的我一个清晰思维的大脑。
其实上帝就是自己。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就需接触新的知识新的理念。我清楚老年人的固执,除了生理因素之外,多是在于对一生经验的依赖,以及对新的观念的排斥,容易形成心理和精神的死水,或曰赘ròu。我是在看到罗纳尔多被一身赘ròu累得施展不开素有的超凡球艺球技时,联想到人的心理赘ròu的。人们以空前的热情关注着身体增肥的赘ròu如何削减,也应该以同样的意识重视心理赘ròu的形成和消解,尤其是如我一样跨入老年的人。
心理无赘ròu,思维当会活跃,心里也会清爽,中国古人推崇的“淡泊”、“明朗”等境界,不仅会抵达,而且会超越。我不太把自己困禁在老年圈内,争取多参加青年人的集会也是想接受一种新思维的活力,一种新鲜气象,一种强烈的创造yù望,借以冲刷dàng涤自己心里可能形成的死水和赘ròu。
2006.6.22 二府庄
第53章 娲氏庄杏黄
这位拥有百年大树的主人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