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们享用的是他们的父亲祖先剥削得来的钱,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在未入母腹时早就排定,他们看看世界非常太平,一点没有问题;闲暇到这样子却也有点难受,他们于是去做恋爱的题目,弄出一些悲欢哀乐来,总算在他们空白的生活录写上了几行。如果是并不闲暇到这样子的青年,而也想学步,那惟有障碍自己的进路,减损自已的力量而已。
人类不灭,恋爱也永存。但恋爱有各色各样。像公子小姐们玩的恋爱,让它“没落”吧!
一九三年一月二九日
第24章 23、将离
跨下电车,便是一阵细且柔的密雨。南北东西的风把雨吹着,尽向我的身上卷上来。电灯光特别昏暗,火车站的黑影兀立在深灰色的空中。那边一行街树,像魔鬼的头发似的飘散舞动,作些萧萧的声响。我突然想起:难道特地要教我难堪,故意先期做起秋容来么!便觉得全身陷没在凄怆之中,刚才喝下去的一斤酒在胃里也不大安分起来了。
这是我的一种揣想:天日晴朗的别胜于风凄雨惨的别,朝晨午昼的别胜于傍晚黄昏的别。虽然一回的别不能兼试二者以为比较,虽然这一回的别还没有来到,我总相信我所揣想是大致不谬的。然而到那边去的轮船照例是十二点光景开的,黄昏的别是注定的了。像这样入秋渐深,像这样时候吹一阵风洒一阵雨,又安知六天之后的那一夜,不更是风凄雨惨的别呢!
一点东西也不要动:散乱的书籍,零星的原稿纸,积着墨汁的水盂,歪斜地摆着的砚台……一切保留着原来的位置。一点变更也不让有:早上六点起身,吃了早饭,为了一些字,准时到办事的地方去,到晚回家,随便谈话,与小孩子胡闹……一切都是那平淡的生活。全然没有离别的空气,更有什么东西会迫紧拢来?好像没有这快要来到的一回事了。
记得上年平伯去国,我们同在一家旅馆里,明知再不到一点钟,离别的利刃要把我们分割开来了。干是一启口一举手都觉得有无形的线把我牵着,又似乎把我周身捆紧来;胸口也闷闷的不好过了。我竭力要想摆脱,故意做出没有什么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举起杯子喝茶,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谈着。然而没有用处,只觉得十分地勉强,只觉得被牵被捆被压得越紧罢了。我于是想:离别的空气既已凝集了,再也别想冲决,它是非把我们挤了开来不可的!
现在我只是不让这空气凝集,希望免了被牵被捆被压种种的纠缠。我又这么痴想着,到这离去的一刻,最好恰在沉酣的睡眠中,既泯能想,自无所想。虽然觉醒之后,已经是大海孤轮中的独客,不免起深深的惆怅;然而最难堪的一关已成过去,情形便自不同了。
然而这空气终于会凝集拢来。走进家里,看见才洗而缝好的被袱,衫裤长袍之类也一叠叠地堆在桌子上。这不用问得,是我旅程中的同伴了。“偏要这么多事!既已弄了,为什么不早点收拾好!”我略微烦躁地想。但是必须带走既属事实,早日预备尤见从容,我何忍说出这责备的话呢实在也不该责备,只该感激。
然而我触着这空气了,而且嗅着它的味道了,与上年在旅馆里所感到的正是同一的种类,不过还没有这样浓密而已。我知道它将要渐渐地浓密,犹如西湖上晚来的烟雾;直到最后,它具有一种强伟的力量,便会把我一挤;我于是不自主地离开这里了。
我依然谈话,写字,吃东西,躺在藤椅子上;但是都有点异样,有点不自然。
夜来有梦,梦在车站月台之旁。霎时火车已到,我急把行李提上去,身子也就登上,火车便疾驰而去了。似乎还有些东西遗留在月台那边,正在检点,即想起遗留的并不是东西,却是几个人。这很奇怪,我竟不曾向他们说一声:“别了”,竟不曾伸出手来给他们;不仅如此,登上火车的时候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