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河面上尽画着曲线。于是船的两边轮流地一高一低,旅客就好比在那里坐幼稚园里的跷跷板,“这生活可难受”,有些人这样暗自叫苦。然而“当当船”很少失事,风势真个不对,那些船夫还有硬干的办法。有一回我到……直去,风很大,饱满的风篷几乎蘸着水面,虽然天气不好,内为船行非常快,旅客都觉得高兴。后来进了吴淞江,那里江面很阔,船沿着“上风头”的一边前进。忽然呼呼地吹来更猛烈的几阵风,风篷着了湿重又离开水面。旅客连“哎哟”都喊不出来,只把两只手紧紧地支撑着舱篷或者坐身的木板。扑通,扑通,三四个船夫跳到水里去了。他们一齐扳住船的高起的一边,待留在船上的船夫把风篷落了下来,他们才水淋淋地爬上船艄,湿了的衣服也不脱,拿起橹来就拼命地摇。
说到航船,凡是摇船的跟坐船的差不多都有一种哲学,就是“反正总是一个到”主义。反正总是一个到,要紧做什么?到了也没有烧到眉毛上来的事,慢点也呒啥。所以,船夫大多衔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烟管,闭上眼睛,偶尔想到才吸一口,一管吸完了,慢吞吞捻了烟丝装上去,再吸第二管。正同“当当船”上相反,他们中间很少四十以下的人。烟吸畅了,才起来理一理篷索,泡一壶公众的茶。可不要当做就会开船了,他们还得坐下来谈闲天,直到专门给人家送信带东西的“担子”回了船,那才有点儿希望。好在坐船的客人也不要不紧,隔十多分钟二三十分钟来一个两个,下了船重又上岸,买点心哩,吃一开茶哩,又是十分一刻。有些人买了烧酒豆腐干花生米来,预备一路独酌。有些人并没有买什么,可是带了一张源源不绝的嘴,还没有坐定就乱攀谈,挑选相当的对手。在他们,迟一点到实在不算一回事,就是不到又何妨。坐惯了轮船火车的人去坐航船,先得做一番养xìng的工夫,不然,这种yīn阳怪气的旅行,至少会有三天的闷闷不乐。
航船比“当当船”大得多,船身开阔,舱篷作方形,木制,不像“当当船”那样只朋芦席。艄篷也宽大,雨落太阳晒,船夫都得到遮掩。头舱中舱是旅客的区域。头舱要盘膝而坐。中舱横搁着一条条的长板,坐在板上,小腿可以垂直。但是中舱有的时候要装货,豆饼菜油之类装满在长板下面,旅客也只得搁起了腿坐了。窗是一块块的板,要开就得卸去,不卸就得关上。通常两旁各开一扇,所以坐在舱里那种气味未免有点难受。坐得无聊,如果回转头去看艄篷里那几个老头子摇船,就会觉得自己的无聊才真是无聊。他们的一推一挽距离很小,仿佛全然不用力气,两只眼睛茫然望着岸边,这样地过了不知多少年月,把踏脚的板都踏出脚印来了,可是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无聊,每天还是走那老路,连一棵草一块石头都熟识了的路。两相比较,坐一趟船慢一点闷一点又算得什么。坐航船要快,只有巴望顺风。篷杆竖在头舱跟中舱的中间,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风篷极大,直拉到杆顶,有许多细竹头横张着,吃了风,巍然地推进,很有点气派。
风最大的日子,苏州到直,三点半钟就吹到了。但是旅客到底是“反正总是一个到”主义者,虽然嘴里嚷着“今天难得”,另一方面却似乎嫌风太大船太快了,跨上岸去,脸上不免带一点怅然的神色。遇到顶头逆风航船就停班,不像“当当船”那样无论如何总得用人力去拼。客人走到码头上,看见孤零零的一条船停在那里,半个人影也没有,知道是停班,就若无其事地回转身来。风总有停的日子,那就航船总有开的日子。忙于寄信的我可不能这样安静,每逢校工把发出的信退回来,说今天航船不开,就得担受整天的不舒服。
第13章 12、读书
听说读书,便引起反感。何以致此,却也有故。文人学士之流,心营他务,日不暇给,偏要搭起架子,感喟地说:“忙乱到这个样子,连读书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