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脸去,收了讥诮的神情,好半晌终于开口:“……新年好。”
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道贺,齐煜却像幼时收到大压胜钱一般,颇有些心花怒放的意思。腿脚麻木不小心扭了一下,他依然咧着嘴,翘着一只脚边走边道:“我先去整理一下,沐浴之后很快过来……”
“别忘了去和阿笙道谢,昨夜是她把你从正堂拖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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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过去之后,天气终于和暖起来。
齐煜的身体就像雨后的春笋一般,又迎来了一阵凶猛的生长期,比起年前时拔高了接近两寸,肩膀也比之前宽厚了些,从后面乍一看,几乎能让人错认成一个大人。
快速的长高带来了全身骨头的酸痛,甚至有时候在半夜里也能被疼醒。
冯笙一边忙着让人给他改制成衣,一边一日三餐骨汤招呼,花样百出,日日不断,直喝得他一闻到味道就恨不得立即逃走。
等到骨痛差不多消失,还没来得及高兴,嗓子又出了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齐煜说话变得嘶哑浑浊,稍一抬高音调就会破音。初时他以为是春寒引发的伤风就没在意,只在说话的时候刻意放轻声音。时间稍长,连自己都觉得刺耳难听。
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把疑虑告诉林默语的时候,她先是笑了出来,见齐煜真的是在一本正经的担心,便收了笑意,很是惊奇地上下打量了齐煜一番,“我以为你是知道的……这不是什么病,只是你开始长大了而已,过些时候就好了。”
她背过身去继续道,“川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声音变好后很是好听,不过后来他又生病弄坏了嗓子,之后没过多久就去了。”
她说得平常,齐煜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几分怅然。
天光明媚,齐煜早早收了剑,兴致高昂地跑去林默语处,想着拉她一起去山中踏青。
二月二的时候天气转暖,桃花杏花纷纷绽放,开了许久的迎春连翘也未见残败,山中繁花似锦,绿柳鹅黄,林默语终于舍得离开居所,在山间游赏。结果一倒春寒,她又像回到了冬日一般,闭门不出。
这日正是上巳节,天气正好,去湖畔也有个由头。林默语应该还在午歇,齐煜心中愉悦,脚下轻快,三两步穿过庭前,招呼不打地推开门,准备吓她一下。
结果被吓到的却是他自己。
他的脚悬在空中,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僵住了:围屏虽挡住了很多事物,林默语沐浴的半截身影却云雾迷蒙地投在了绢绫上。她背对门口,长发拨到左胸前,莹润的双肩和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在水气氤氲中影影绰绰。
“把门关上,出去。”
这句话在空气中飘忽许久,好一会儿才传到齐煜懵掉的大脑中。他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手忙脚乱地掩上门,被人索命一般,一路狂奔离开了那里。
心底有颗陌生的种子迅速地生根发芽,弹指间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心跳快得仿佛随时能破胸而出。他一边不停地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一边魔怔了一样,脑中不停闪现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
“离坐离立,毋往参焉;离立者,不出中间。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齐煜把脸埋进书里,闷闷地大喊了一声,声音破锣一样难听,气得他又赶紧闭上嘴。
思来想去,他强作镇定地开始自我安慰,都是因为他们太过熟悉了,初见的时候,他连进林默语的卧房都要犹豫再三,现在却是分开半天就想再见。你看他们每日除了睡觉,几乎事事都在一起,早已没了《礼记》所教的男女之防。刚才不过只是一个意外,没什么特别的,对,不过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