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六月十日《新华日报》第四版)
接到您的来信,承您问及关于中文系有什么意见。很觉惭愧,我虽然当过中文系的教员,感到的全属于消极的方面,中文系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要我说说积极的方面,该怎么办才象个中文系,至少在此刻还想不大透。不敢辜负您的好意,就把消极方面的向您说说吧。
中文系是个简称,说完全叫做中国文学系。看了名称就知道学习研究的对象是文学,是咱们中国的文学。但是向来就少有人仔细辫认过,到如今似乎还没有多大改变,把中文系学习研究的对象认作国学国故之类去了。国学,国故,多么庞大而含胡的名称啊忿凡是咱们中国从前的学间,圣经贤传,诸子百家,以至声音训话,阳湖桐城,全都包括在这个名称里面,而中文系的学生就得学习研究那些东西。且不说旁的,单说范围的广泛,已经够教人摇头了。短短的四年工夫,把那些东西搞通当然不可能,就是普遍地去摸一摸门径,又哪里办得到了即使办到了,又何尝就是学习研究了中国文学。
教学那些科目的,各有各的师承,各有各的家法。说到经学,不管他们主张古文还是今文,总之把经学看成一种特别的学问。《三百篇》算是一望而知的文学了,可是他们说《三百篇》是经学,治经学自有治经学的法度。说到考据跟小学,远一点,他们抬出z.}`L嘉诸儒来,近一点就抬出章先生黄先生跟王先生。乾嘉诸濡以至章黄王三先生的劳绩,谁也不容菲薄,是当然的,可是他们做考据跟小学的工夫并不就是做中国文学的工夫,这一点却往往忽略了。说到文学批评,他们一致推举《文心雕龙》,带着骄傲的颜色提起这部宝典。除了标明“文学批评”的课程采用它以外,专籍选读也选到它,大一国文也选到它。既然刘彦和的理论无可移易,研读它自然只须做些疏解阐明的工夫罢了。于是写黑板,付油印,《文心雕龙》的笔记割记越来越多,使学生应接不暇。
不知道您有没有与我同样的感想,我觉得在中文系里,教经籍的巴望学生成为经学家,教考据的巴望学生成为考据家,教小学的巴望学生成为小学家,偏偏忘了学生学习研究的对象是中国文学。捧住《文心雕龙》的似乎不忽略中国文学了,可是认《文心雕龙》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未免缺少了开拓新天地的勇气,中国文学这样搞下去,恐怕只有日渐趋向萎缩的路子。我也不敢武断地说,经籍跟考据跟小学对于中国文学的学习研究全没有关系,可以不必去搞。我只想说,必须把主从关系先搞清楚。既然中国文学是主,搞这些东西就不必走经学家考据家小学家的路,学生知道了那些东西的最近的比较正确的结论,也就够了。我也不敢武断地说,中文系可以不要《文心雕龙》。我只想说,《文心雕龙》到底是刘彦和那时代的东西,在他以后,咱们中国人又想了许多心思,写了许多文学,所以不宜把《文心雕龙》作为唯一的规范。
再说要搞清楚主从关系,就得把国学国故那些含胡概念完全丢开,中国文学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国文学。哪些专书哪些篇章是主要的中国文学,该归必读之列,哪些专书哪些篇章是次要的,该归参看之列,又按照四年的时间分配,宁可精而少,使学生担负得起。这样的定出课程来,或许可以收些实效。若照如今模样,教师的意思是最好《三礼》、《三传》、《尔雅》、《说文》,以至《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九通》、《正续经解》等等,学生都读个遍。学生听见那些书籍的卷数就吓坏了,索xìng一本也不翻,于是教师叹息道,“你们不爱读书,教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个话一半是解嘲,一半是卸责,而中文系搞不出个名堂来依然如故。
中国文学,就材料而言,当然指中国以往的文学。所谓以往,有远有近,若说近的,只要在今天以前,都是以往。但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