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呆了片刻,低头仔细看那落款,半晌才回神问道:“太子过来看看,这可是你老师的笔迹?”定权在一旁方一望到那字迹,便已经愣住了,此刻闻皇帝发问,也只得走上前去,看了良久,低低答道:“正是卢先生的亲笔。”皇帝点了点头,道:“卢世瑜的这笔字,如今也只有你还能写个七八分的意思出来了。”定权答道:“陛下过誉了,臣不敢望恩师项背。”定楷在一旁笑道:“我倒听翰林们说殿下的楷书是出水之冰。”皇帝笑道:“他老师在时,给朕看过他的字。究竟是有师承的渊源,只是他老师的书法讲究藏锋,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锋芒露得太多,朕当时看了说,刚易折,强易辱,不如含蓄些好。”
太子与几位皇子一时无话,皇帝又问:“这是谁献上的?”陈谨笑道:“是永州牧。”皇帝道:“卢世瑜是永州人,他素来吝于笔墨,字画在外流转甚少,想必家中还是寻得出来的。”陈谨答道:“是。”
一时席间气氛有些微妙,皇帝若无其事,吩咐卷起了手卷。陈谨四下看了看,笑引皇帝道:“陛下来瞧瞧这个。”皇帝顺他所指望去,只见是一条金柄马鞭,乌黑鞭梢,用上好熟皮鞣制拧成,以手抻之,柔媚之中又有无限刚韧。紫檀为柄,上错金银,几个篆字,仔细辨认,却是“良马有心”四字。皇帝不由点头喝彩道:“蜀郡素来产好鞭,果然不假。”又问道:“这几字瞧着眼熟,可有滥觞?”定楷笑道:“这个宋先生教过我们,就是颂扬好鞭的,有道是:‘珠重重,星连连。绕指柔,纯金坚。绳不直,规不圆。把向空中捎一声,良马有心日行千。’”皇帝听了,不由笑道:“正是朕也老了,连这都不记得了。”定楷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何言一老字?”皇帝道:“你们都这般大了,朕又如何不老?”说话间一眼望向定权,定权与他双目一碰,立刻垂下头来。
定棠正与几位轻浮宗室闲谈曲韵,见状心内一笑,转口驳道:“太过阳春白雪,和者也当寥寥。君不见诗三百,倒是国风中佳作甚多,流芳百世,绵延不绝。我听京中现下传唱的几首谣歌,音律倒也颇为质朴可爱。”定权闻言,只觉一身气血,瞬间凝绝,咬牙极力克制,方能够不动不摇。向定棠恨恨望去,定棠却并不看他,待那几位宗室催促再四,方低低吟唱道:“钜铁融,凤鸟出。金铃悬,铜镜铸。佳人回首,顾不顾?”
他虽声音不大,一时间殿内却鸦雀无声,只有几个年轻宗室不明就里,还赞了声好,见众人脸上神色诡异,才隐约发觉事态不对。定棠笑问道:“如何?”四顾了一下,见皇帝和太子面上早已铁青,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面无神情,定权却见他嘴角轻轻抽搐,过得良久,方闻皇帝问道:“这话你是在何处听到的?”定棠看了皇帝一眼,小心答道:“现下京中都在传唱,臣有耳闻……陛下,臣可是说错什么话了?”皇帝不去理会他,又转头问道:“你们都听到了?”一干宗亲面面相觑,也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只有那位叔祖从伊始便未曾听清,仍在喋喋发问:“陛下在说什么?”
定权握拳立在柱下,看着皇帝齐王,一唱一和,惺惺作态,心中反倒不觉愤怒,只是一脉冰冷,渐渐散开,直凉到了脚底。脚底是虚浮的,身后也是空茫的,仿佛身置云水之间,人间一切,都已幻化做了一团风烟,那些面容、声音、光影渐渐柔杂成一片,如粼粼波光一般,忽晦忽明,既看不真,也触不到。只有殿外的雨声,格外清明,嘀嗒一点,嘀嗒又一点。被风吹斜了,打到铁马上,是叮当的声音;潲到了檐下白玉阶面,就变作了沉沉的噼啪声。
倾听良久,忽觉有人牵了牵自己的衣袖,恍然抬头,却见陈谨的面孔离得甚近。定权只觉厌恶非常,忙将袖子扯了回来。陈谨无奈道:“陛下有话问殿下。”定权茫然道:“陛下问我?”陈谨道:“正是,陛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