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淋漓。素贞挎篮而返,俏脸带喜,兴兴头头拉着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应付得体,丝毫不露马脚。而她真是一条蛇?我又迷惑了……
我是慌惯了的,她是信惯了的,能骗倒的,是深信自己的人。
此话当真不假。
素贞啊素贞,你简直太有自信。
我为伊担足心,我是多么爱她。
端午那日,热烘冲天。
不知法海施了什么法,将素贞困在房内,待见到一条大白蟒蛇冲门而出,我毫不犹豫抄起门缝里早早藏好的法器,一刀斩下,势若屠龙。她怔住,身形乱颤,蛇尾急挥。慢慢落下泪来,滴滴教我无措。
我丢下手中法刀,跟着掉泪。
我没有刺中她的七寸。
我慌了。
怎么办,她势必要报复我的了。
伤身事小,伤心难补。我害她全身,伤她全部。
她会致我不得好死吗?
我以小男人之心,度大蟒蛇之腹。
连法海都难以置信,我竟可以如此凶猛。
一个小男人在保护自己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全心全意。
我纵然爱她,也只能让自己和她保持一个我认为可以的安全距离。她一旦越雷池,我便吓跑,便去寻求法海的帮助。联合别人,杀死她对我挚诚的爱,只因我害怕她占据我的心,还占领我的地盘,爱了我爱的人,以及被我所爱的人爱。她闯入得太深,太决绝,太执意忘我, 我那一刀,是惩罚她几个月来强有力的霸占。她试图倾纳我的生活,决定我的决定,囚禁我毁灭我,她太过分了呀。一旦我觉得不安全了,定会退三舍而反唇讥。我爱她,永不会超过爱我自己。
她伤心了,我才略略宽心。关系总算再度平衡了起来。
保障关系平衡如须用刀,我仍会不遗余力地坚持。
挥慧剑,斩情丝,赢得自控身后名。
后来的事,世人比我更知道。
什么雷峰塔倒,什么西湖水干。通过各种形式方法,煽情了千百万遍,嫌不够。最感动的,永远是别人的童话;最好奇的,永远是别人的传奇。
和所有的故事一样,又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道家看见道,佛家以为佛,孩童看奇,俗人猎艳,女人痴迷情多,男人洞见白捞。每个朝代,看出不同。
而那时法海告诉我,素贞不会出来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她了。我突然心潮澎湃,无法遏制,决定做些什么,成全故事的结尾。
我剃了头,进金山寺,对灯诵佛。
与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素贞,隔城相望。
世人为我们涕泪jiāo错,动容不已,赞我们一对蝴蝶,山伯英台。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终于找到了感情关系里最合适的距离。
我安全了。我将被动转为主动。
从此以后,我可以躲在寺内思念她,彻彻底底怀念她的好,她的百般温柔,千重妩媚,耳边的喘息,无限的娇吟。哦,我的思念,再不会给她带去伤痛,最主要的是,更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束缚与灾难。我离她不远不近,看得到摸不着,勿须对任何负责,可攻可守,可念可忘。
爱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思念中加重砝码,而自身错误则在脑海里不断被记忆稀释。渐渐地,我忘记她是蛇妖。唯记我妻,一朵鲜花般的好女,被关押在雷峰塔底,永世不得翻身,万恶的法海秃驴嫉妒人间有真情,世代有真爱,迫使我们夫妻离散,教我们千古难复见。
我坐守金山,等娘子出塔。
哎,我真是有多爱她!
遇见素贞,是我的运气。
她让我最终也成了一宗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