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灵魂已飞出躯体,他恍惚间看到了血淋淋的被斩断的肢体,那零散在地的从腹中流出的五脏,还有那殷红的鲜血。他不敢再想了,瘫坐在囚室的地上,昏死过去。
李斯醒来时,已被捆绑着连推带拖地押出囚室,押往咸阳市。猛抬头,忽见小儿子李忠也被押解而来,在他后面还跟着他的夫人冯氏、子女、族人,长长地排了一大队,像是被送往屠场的牲畜。
李斯看到,冯氏病弱不堪几乎不能走路。李斯一阵心酸,不禁联想到自己入狱以后冯氏精神上受到的莫大摧残。再看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亲族,还有不少是未成年的孩童,更是心如刀绞。他仰天长叹道:"忠臣何罪,遭此惨祸?fù孺无辜,竟被族灭!碌碌终生,从此休矣!"
李忠今年刚刚十七岁,他是糊里糊涂地被捆绑而来的。他不知道他全家究竟犯了什么罪。见到他父亲被折磨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更是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李斯像是好久没见到爱子了。他本来盼着爱子能够有所成就,继承家业,想不到年纪轻轻也跟着走上刑场,心中充满了歉疚。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儿子,只是愣愣地看着儿子,希望能在这最后的时刻再次体验一下温馨的父子之情。
突然,李斯从李忠那张孩子的脸上朦胧地看到了另外几张面孔,他们是晏丙、宫强、东野淳。当年,在上蔡东门走犬逐兔时,这三个人也是像李忠这样的年纪,他们天真诚挚,充满朝气。那是怎样难忘的结识啊!热诚的相见,友谊的长谈,欢快的游戏,飘香的野餐……
这一切似乎很近,近在咫尺;又像是很远,远隔着一个朝代。当年那几位乡友早成了骊山陵的朽骨,他们的yīn魂还在那里游dàng。李斯感到无颜面与他们相见于地下,是他违背了那个"苟富贵,莫相忘"的约定,是森严的等级疏远了他们的关系,是冷酷的王朝法令将他们置于死地。李斯用自己的双手葬送了这段美好的友情,又在名利的驱动下一步步走向丑恶,走向毁灭!想起这些,李斯惭愧至极,无地自容!
恍惚间,眼前的晏丙、宫强、东野淳又变幻为韩非,李斯的心中又一阵深深地作痛。李斯与韩非本为同窗好友,只是为了维护一己私利,才将韩非视为不共戴天之敌,终于由嫉恨而仇杀,迫使一代才子饮下了致命的dú酒……
历历往事如同支支利箭在刺穿着李斯的心,他好难过,好悔恨!他悔不该被名缰利索束缚了自己的脚步,唯利是图地谋求荣华富贵。他苦苦地争夺了一生,奋斗了一生,但到头来还不是赤条条地离开了这人世间?他追求的一切尽管都如愿以偿,但到头来还不是化为乌有?人哪,一辈子争来斗去究竟为了什么?未得到时想得到,得到了又如何?世间都说富贵好,却不知富贵如浮云,云散万事休!
直到现在,李斯才觉得是彻悟了人生。他不无留恋地对儿子李忠说:"儿啊,还记得为父给你讲过的在上蔡家乡东门外走犬逐兔的趣事吗?若能与你牵黄犬,臂苍鹰,逐兔郊外,尽享平民之乐多好啊!可惜我们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李忠泪汪汪地望着他的父亲,禁不住哭出声来。李斯更是悲恨jiāo加,老泪纵横,那队等待处死的家人亲族也bào发出一片哀嚎声。
行刑的时刻到了。
赵高下达了行刑的命令。
刽子手们举起了屠刀。
残忍的砍杀、飞溅的鲜血、遍地的尸体……
咸阳市成了一片血海,映照着血一样红的冬日的阳光……
远处,有位白发老者唱起了《 成相》曲,他是公孙鸿,已老态龙钟,还瘸了条腿。他拄着拐杖,且行且唱,唱着一曲凄凉的挽歌:
无道君,所以败,jiān佞横行忠是害,嗟我名相,独不遇时折贤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