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此之前,我从师父那儿学到的手艺仅仅只是入门的话,那这三年时间,即便是在多年后回想起来,也觉得那正是我手艺开始精进的第一个阶段。
师父并未长期跟我一起住在乡下,而是每隔两个月大约就在村子里小住一个月左右,其他的日子,他都要回到城里自己家。由于我之前被抓是让人给告发的,被押走的那天,也被周围的街坊们看见了。所以师父若是长期不呆在自己家里的话,闲言碎语一说,我逃走的事肯定就会落在师父头上。不过在师父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我却发现他剪短了头发,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衬衫,完全没有了道人的模样,看上去,就和一个寻常百姓无异了。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情势所迫,并且也都是因为我的连累才造成了如此,于是看到师父的新造型的时候,我只是一愣,并未多问。师父在村子里的日子,就带着我学习一些新东西,不过大多和我刚刚拜师的时候一样,只做口传,让我强行记忆。师父也拜托周大爷夫妇俩,说这村里和邻村如果有这类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就随时来找我们就行,就当做是我们报恩了。
徐大妈一直都非常保护我,害怕我和师父的身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再给我们告发了。所以在开始的几个月时间里,她基本上就让我再家里自己待着看书学习,家里的农活甚至都不让我帮忙,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吃闲饭的人。直到1966年的年末,眼看着又快要过新年了,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周大爷对我说,孩子,你如果没什么别的要紧事,能不能抽点时间帮我把谷草垒成堆啊?过些日子就要开始下绵绵雨了,如果打湿了在垒,就垒不高了。
绵绵雨,是本地对一种雨的下法的别称。大致上是说雨不大不小,但是偏偏要死不活地下了很多天。这种情况下,空气一般都会变得特别潮湿。在重庆冬天常常会下这样的雨,以至于连家里的被子褥子,都会因此而受潮。
于是我开心地答应了,那段日子周大爷的儿子带着媳妇去了他媳妇的娘家,家里的劳动力就只剩下老两口,实在没理由放着我这个大活人不用。于是那天我跟着周大爷一起,到他们家的庄稼地里,把那些谷草都割了下来,堆成了两个高高的草堆。期间周大爷也没跟我多说什么话,只是傻呵呵地笑着。他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即便大家都没说什么好笑好高兴的事,他也总是保持着笑容。
忙完之后周大爷把自己的酒葫芦递给我,那天我也高兴了,太久没运动,这么累一些也是非常舒服,于是我接过来就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我并不是一个嗜酒的人,在那天前的上一回喝酒,还是我第一次出单结束后心情沮丧而喝的。这酒葫芦里是周大爷自己家私酿的酒,特别壮口,看着我扭曲的表情,周大爷开心地哈哈大笑着,眼看着已经快太阳下山,周大爷说该回家吃饭了,于是带着我往回走。可在距离家里不远的地方,看见徐大妈站在门口,正在和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妇女说着话。可是当我们赶到家门口的时候,那个中年妇女才刚刚离开。
我走到门边的墙上挂上镰刀,却听见周大爷问道,刚才那个,不是王老头家里的三丫头吗?怎么这么些年都不见了,现在肯回家里来了?
周大爷的话带着挖苦的意思,山村生活太过无聊,听到周大爷这番话,我就忍不住继续听了下去。徐大妈说,哎呀你可不知道了,这老三刚来的时候我也差点都没认出来,进了城里生活过的人,是看上去和咱们乡下老太婆不一样。周大爷问道,那她这往日里跟咱们又没什么来往,怎么突然到我们家里来,找你干什么来了?徐大妈说,哎呀,这王老头今天早上走了,老大老二都是儿子,要跪着迎客,这不,就让老三来挨家挨户通知村里人,有交情没交情,都去看个一眼,送送别吧。
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