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运元年(公元九四四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青州城,已经被朝廷大军围困近半年之久。两万大军及大批民壮在青州城外筑起长连城,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冲啊!”
城外的官军出一声集体的呐喊,如潮水一般地往青州城冲刺着。潮水撞在了坚固的城墙根下,只溅起一点涟漪。
在丢下数十具尸体后,他们冒着城头上射下的箭矢,将云梯抵在城墙之上,拼命地往上攀爬。城头上的守军并不害怕,因为这样的战斗不过是例行公事。
守军举起早就准备好的擂木与滚油,从城头上扔下,进攻者的攻势立刻为之稍减,城下响起了一阵惨叫声,空气中飘散着血腥与皮肉焦糊的气味。
城下朝廷军的将校并不为所动,动更加猛烈的攻击命令。投石机每一次射,撞击在城头上,都会引起一阵惊呼与混乱,楼橹早已经灰飞烟灭多日了。弩机连射时,绞弦紧绷的声音则叫人头皮麻。城头上守军回应的箭石过于稀疏,他们已经将靠近城墙的民居拆了,多半是靠捡城外大军射过来的箭石当作自己的兵器。只有当进攻者试图攀上城头上,他们才真正狠狠地还击。
正午的阳光,忽然变得有些暗淡。
韩奕站在距城门不过千百步远的地方,抬头望天,秋天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片云朵,但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让他觉得很是诧异。
城头上与城头下忘我交战的双方,也感到诧异。他们各自停止了攻击,纷纷抬头望天,太阳已经被吃了大半边,因为这一天生了日食。
黑色的太阳悬在高空,附近显现出几颗星辰。朗朗乾坤成了暗夜,秋天的悲风在青州城内外长久地徘徊。
或许是不吉利的天象,朝廷大军鸣金收兵。城头上的守军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更加沉甸甸的,一股不祥的失败与恐惧的情绪浇灌在他们的心田之中。
韩奕低下头,快步往前走,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视线久视太阳而显得模糊不清。
“奕哥儿!你又犯迷糊了?”一个粗鄙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汉子坦着胸脯,露出胸脯上的黑毛,脸上横肉拧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官府问斩重犯时的刽子手。不过这个人却是韩奕在这时代绕了七八层亲戚关系的便宜舅舅。
舅舅姓张,年轻时也曾当过兵,曾在作战时不幸瘸了一条腿,所以只得回到家乡青州,开了一家肉铺,当起了卖肉的屠夫。所以,人称“屠夫张”,远近闻名。做个卖肉的屠夫,这个职业还算是不错,不过即便是皇帝,也怕世道不太平。
平卢节度使(治青州)、寿王杨光远意图不轨,阴结契丹南下,想效仿石敬瑭故事。他密告契丹主耶律德光,说中原大饥,国用空虚,人马饿死大半,可以一举而下。然而,朝廷早有防备,契丹主耶律德光率兵南下,见到晋军军容严整,人马众多,又斗志旺盛,并没有杨光远所说的那样不堪,结果是大败而还。
等后晋朝廷击退了契丹,朝廷即派侍卫亲军(禁军)都指挥使李守贞与符彦卿率大军来攻青州,杨光远并无太多实力,只得固城自守,天天祈祷契丹人来救他,但却等不到契丹人来。
这场战争本来跟韩奕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他三月时回到家乡,母亲张氏闻听噩耗,便一病不起。不久,朝廷遍赏参战诸军,得知韩奕诛奸有功,欲赐韩奕官禄,但韩奕以自己母亲病重为由,拒绝朝廷诏命,朝廷就赏了他一些财物。
朝廷又敕令天下州县民壮,编练乡兵,每七户出兵械资一人。韩奕因名声在外,就成为临朐县望山乡百来名乡兵的领,带着乡兵到了青州城外充当劳役。韩奕对青州杨光远恨之入骨,若非他勾结契丹人,他的父亲或许就不会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