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就曾经跟着另一班的同学杨敦和去对面的天主教圣家堂玩,那时的圣家堂只是竹篱瓦舍,外带一个小小的院子。杨敦和带着我去见一位魏神父,他是外国人,那时我们见到白人一律称外国人。魏神父总要我们背要理问答,我背不了,只得去玩。院子里有现成的高跷足球,玩得很开心。这是跟圣家堂结缘之始,后来他们搬到新生南路,我还是常常去,很喜欢圣家堂里彩色玻璃的长窗,窗外阳光射入,映照着雪白的圣母圣子,我点了圣水,一人独自坐在木椅上,诚心地希望得救,但背不出要理问答,至今也没有成为教友。圣家堂有座小小的图书馆,许多印刷精美的画册,本本都翻过。圣经故事也大多是从画册上先读了的。长大之后,失去了初恋的情人,痛不欲生,只得去找了已经年老了的魏神父,他颠颠倒倒地说了一些话,无非多读经而已,我从此便再也不求神助了。但姑妈等等许多堂客后来信了天主教,却大多是透过我这个人的缘分,陆续到天主堂去听经领洗的。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植物园是个好去处。时间有的是,走走就到了,读建中的时候更方便。一弯小运河,水面上有大王莲,听说莲叶上可以载得起一个小孩。边上有间欧式小屋,鱼鳞似斜斜的屋顶,门前一片草坪,躺在那样的草地上,比家里的床可惬意多了。放亮了眼睛,立刻就会发现树上有许多松鼠,到了秋天的时候,只只都圆圆肥肥,拖着一蓬尾巴,在树枝树叶间飞蹿如烟。园里大池荷叶亭亭,间杂着粉红的荷花c翠绿的莲蓬,一股风仿佛有意地忽地里在荷池间任情窜游,蓦然间荷池里枝枝片片朵朵个个此起彼落地活了起来。无处不在的参天巨树遮蔽了烈日,玻璃房里有许多奇花异卉,琳琅夺目,以致中年以后,我还一度想要改行去钻研自然科学,却因无从拿到入学许可而作罢。
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年轻人争先恐后地去抢图书馆的座位,却不去借书读,而是要占位子温习学校教科书里的功课这种习惯,在我读书的时代就已经有了。后来发展到有人经营读书园,唤作k书中心,不必供应什么书,只要有座位便可,人人k他们自己的教科书,想着早点有个出头天。我从来没有在图书馆里读过教科书,大家在学校里上学的时候,我却躲在新公园希腊式建筑或是植物园的中式图书馆里,读借来的书,除了胡适留学日记,另外如司汤达尔的红与黑c杰克伦敦的海狼跟白牙c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复活等书,篇幅都不算小,却都是在空空旷旷的图书馆里读完的。偶尔也在图书馆做一点学校的作业,大多都是为了补交,再不交就麻烦了。图书馆其实也是个发呆的好地方,常常在那两三处呆坐一下午,不会有冷气,天然的凉风习习而来,令人昏昏欲睡,睡与不睡间的那样的午后,此生似乎再也没有遇见过。要是问我天堂何在我会说,就在人间,只看是如何的一副心肠。
第八章异样人间
引子
圣家堂,我的童年与少年最熟悉的地方,不去学校,又无处可去,就去教堂。至今依然是个处处都很漂亮的地方。
八○年代,在纽约读研究所时,时间跟金钱都有限,却把一部日本电影看了又看,至少有五遍。这部电影居然以黑白摄制,是导演小栗康平的处女作,其实他一生也没有导过几部片子。这部片子的片名是泥河,描述一个穷苦小男孩童年的故事,他交了一两个小朋友,也有三四个大朋友,看来平平淡淡,却非常感人。那样神秘的友情,成为小男孩深藏一生的至宝。回台湾之后,我又去找来了录影带,再看了许多遍。
许多情节都忘不了,尤其是其中一位欧巴桑跟小男孩的妈妈说的一段话:
“小孩子会自己长大的。”
她比着节节高的手势说:
“他们咚咚咚地就长大了,整个世界都在帮他们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