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片燥热,可此起彼伏的鼾声已经四下响起。白日里操练辛苦,就算这里是火上蒸笼,也没有人会睡不着的。可黎尽偏偏睡不着了,他从床榻的尽头坐起来,四下环顾。所有人都睡得很死。他轻手轻脚地从榻上爬起来,走到外面去吹风。
风也是热的。营地里面一片寂静。天气闷得让人难以忍受,像是要下大雨了。黎尽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远处营火闪动,是值夜的同僚们正在交接。
他又梦见了一片白寥寥的大地,烈日炙烤着越来越脆弱的防线。所有人的枪尖白寥寥的,唯有秦沛阳头上的红翎子闪闪烁烁,他们手执长枪在前面走,将自己一个人留在焦枯白燎的空地上。他想要追上去,却追不上,红翎子闪动了几下,是秦沛阳回过头来,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他听不清,想要大喊,喉咙却被扼住了,眼看着那一队人在秦沛阳的带领下,渐渐消失在一片明亮刺目的白光里。他惶恐得要哭,周围却渐渐出现人声,他迷茫地发觉自己站在一处热闹的亭台中间,鼻间嗅到的,是浓烈的脂粉花香。周遭的姑娘们笑语迎人,他还未明白过来身在何处,已经有温香软玉的身子靠上来,他本来不想笑,此时却像是忘记了之前那赤白而死寂的战场一般,不由自主,心醉神迷地笑起来。有人分开人群走过来,无奈的脸,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还是秦沛阳,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不欲听他唠叨,可周遭的声音又一次渐渐寂静下去,他眨着眼睛,眼前出现何萧萧拂袖而去的背影。这次他感觉到一种贴近真实的惶急,急匆匆地伸出手去,可何萧萧早已远去,任他大喊着解释,仿佛也全然听不见。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何萧萧也醒了过来。一旦醒了,就立刻觉得燥热无比,粘湿的热汗顺着脖子后面往下流去,将发际线后细碎的刚长出来的绒发也浸得透湿。他辗转反侧,试图再躺片刻,好静下来重新入睡,却终究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怕吵醒另一侧睡着的顾平,他不敢点灯,只好摸索着往外走。可只走了一步,就听得从旁边黑暗中传来顾平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了”
顾平的声音虽然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可是很是清醒。何萧萧隔着黑暗,也能嗅见他身上和发间的药香。明明是这么热的天,师弟却一直都是清凉无汗的模样。何萧萧明白是自己心不够静,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自从和黎尽彻底闹僵,为了防着黎尽去找自己,他索性不住在外面,搬到医署来帮忙,跟顾平住在一处。可是人虽然是过来了,心却还在黎尽那里,顾平见他气氛模样,便出言询问,何萧萧本来不想说,可是他这样的性子,哪里忍得住,没过多久,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从此以后便也没有忌讳了,开口是黎尽,闭口也是黎尽,说起黎尽来,就气愤难耐,可是片刻之后又忍不住要继续。
顾平耐心得异常,竟然从未阻止何萧萧向自己抱怨。何萧萧说出来的话,有些只怕他自己冷静下来,听了也是要觉得好笑的。说黎尽不顾念自己的感受也就罢了,继而说他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五花八门。顾平连听了数日,也没说什么,何萧萧喋喋不休,他也只在适当的时候出言安慰两句。何萧萧狂怒了几日,渐渐镇定下来,话少了许多,每日只是沉默地帮忙归置药材,画也许久不见他画了。
“没有怎么热醒了。”何萧萧不耐烦地一撩头发,将它们尽数挽起来打了一个结。黑暗中顾平沉默了一刻,道:“师兄坐过来罢,我给你扇扇风。”
何萧萧想横竖也是醒着,便摸索着走过去,在顾平睡的榻沿坐下。顾平从旁边摸出一把蒲扇,轻轻给他扇着风。何萧萧听见顾平稳定而温柔的吐息,渐渐觉得心里的燥热也退了下去。顾平一面给他扇风,一面低声同他说话。
“你又在想心思了。”
“想起来就气我能不想么。亏我还将他引为知己”何萧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