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小心再小心,哪怕现在已经成人。
他时常在想:若是娘的眼睛没有瞎,会不会不一样些
娘是为了他,才弄瞎了眼
十年前,汴河发洪水,大水漫上岸,冲到屋子里。当时还是清早,他和弟弟孙圆才醒,正要穿衣服,娘从院子里大叫着奔进来。弟弟机灵,看到水,立刻从后窗跳出去了,他却仍想着怕娘骂他没穿衣服,慌忙中还抓起衣服套到身上,一耽搁,大水已经冲了进来,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一阵急流就把他卷了起来。他虽然自幼熟悉水性,但水势太猛,一下子被水拍晕,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转,才知道,他被大水卷到街上,娘为了救他,跳进水里把他扯了回来,自己却被水里冲来的粗树枝戳到双眼,从此瞎了。
那之后,娘什么都没说,更没抱怨他,但邻居们时常在念叨,他也经常提醒自己:你欠了娘的一双眼。
扛着饼笼,饽哥上了虹桥,天已经暗下来,两岸食店灯烛荧荧,像两条明珠链子,河面上的泊船有的也点起灯火,桥西北岸那只客船尤其明亮,十几盏灯笼把那船映得通明,上面有几个人在走动,今天街上人们纷传“仙船”消失前撞到了一只客船,说的就是它吧。
河上的凉风吹过来,饽哥又想起小韭,若是能和她一起站在这里看灯景,那该多好但想到娘,他忙收了心,大步走下桥。
走到家门前,屋里漆黑,没点灯。
他轻轻推开门,小心走进去,屋里静悄悄没有声息,他轻唤了一声“娘”,却没有回应。他有些纳闷,放下木架,搁好饼笼,在窗沿上摸到火石,打着火芯,点亮了油灯,回头一看,见尹氏端坐在靠正墙的椅子上,对着门,脸色有些异样。
他又小心唤了一声“娘”,尹氏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却又犹豫了片刻,脸色忽然柔和下来,露出些笑意,温声道:“回来啦,累了吧”
饽哥吓了一跳,只有在外面当着人时,娘才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愣在那里。
他娘仍旧微笑着:“勃儿,你坐下,有件事我要问你。”
“什么娘”饽哥越发诧异,在家里娘极少这样叫自己。他本名叫“勃”,后来因卖饼,被人们混叫成“饽”。他小心走到桌边坐下来。
“这些年来,我这个做后娘的待你如何”
“娘”饽哥张着眼睛,不知所措。
“这里又没有外人,所以咱们也不必再说虚话。我不是你亲娘,没法像疼圆儿那样疼你,全天下但凡做娘的,都由不得。这我自己清楚,你心里也明白。不过,神佛面前,我敢说,你死去的爹娘面前,我也敢说,我偏心圆儿,却也没有亏欠你什么。这几年你卖饼,挣的钱,一半拿来家用了,另一半我一直存着,总共三十贯。另外,家里那块田,每年收的租,我也省下一些,这些年也攒了三十几贯。我都兑成了银子”
这时饽哥才发觉,尹氏手里一直抱着一个小布包,很沉。她将布包放到身边桌子上,摸索着揭开,里面叠着两块猪腰子形状的银铤,在油灯下闪闪发亮,饽哥见铤面上铭着字:“京银铤壹拾伍两”。
“圆儿这些年花出去的,只会比这个多。所以,这些钱都该归你。你好好收着,小心别被他看到。”
“娘这是”
“你爹没留下什么家业,只有这三间半旧房,还有那块田,不过再少也是家业。下午我已经托隔壁的温朝奉作保,替我写好了分家关书,房和田,你兄弟两个一人一半,等你们签押后,再到官府印押。你已经成年,若想出去自己过活”
“娘,这究竟是怎么了”饽哥惊得背都寒起来。
他娘却用那无光的盲眼朝着她,神情肃然:“你最后听我说一句你我母子一场,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今天就求你一次,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