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当个服侍公公的老妈子看待,从不与周妈正面打个招呼,随时随地注意与周妈保持着一段距离。周妈虽心里嫉妒,却找不到半点口实,何况老头子把这个儿媳妇捧上了天,远远地超过了对亲生儿女的疼爱,周妈反倒时时要向叔姬赔笑脸。见了她,老远就喊“四少奶奶”。叔姬听了,只微微地点点头,嘴里哼都不哼一声,高傲得如同公主一般。杨度心里想,平时可以不买周妈的账,这次却要讨好她一下,让她吹吹枕头风,在先生的耳边说几句好话,消消气。于是,他给周妈挑了一段黑得发亮的东洋细平绒,拿根红纸条腰好,也放进了大木箱。
杨度回到石塘铺后,不敢贸然去见先生,打发一个人去云湖桥,借口母亲病了,将杨钧和代懿叔姬夫妇接回家。三人一见哥哥从日本回来了,又惊又喜,接过日本礼品,都非常喜欢。杨度将半年来在日本的亲见亲闻说给他们听。他们原本也和王闿运一样,不大赞成杨度去日本,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哥哥说起日本是如何的富裕,如何的强盛,都怦然心动。杨钧立即表示要去日本,并说现在官府正在组织第三批留日人员,希望哥哥代他活动活动,最好弄个官费生的名额。代懿也想去,想起爱妻已怀有身孕,便暂时不提。杨度说:“听说先生对我去东洋很不高兴,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如何去跟先生说清楚。”
代懿说:“父亲一向喜欢你,你去湘绮楼,在他老人家面前磕个头,赔个不是,我看他会谅解你的。”
杨度说:“到日本去实在是件好事,要我说不对,岂不自己打自己耳光”
代懿忙分辩:“不是说去日本不对,而是说不辞而行不对。”
杨度不做声,托腮沉着脸。
过一会,杨钧献计:“过几天是先生六十七岁大寿,我想由哥出面,邀请白石兄c正阳兄等人为先生摆一桌酒,席上哥捧酒祝寿。先生见了哥这份孝心,自然气也就消了。”
“真的,我怎么忘记了先生的寿诞将近了”杨度喜道,“小三这个主意好,干脆这几天就不去湘绮楼了。”
叔姬说:“重子的主意要得。不过,你最好还要满足先生的一桩心愿。”
“先生有桩什么心愿没有满足”杨度问。
“明年的会试,先生门下居然没有一个弟子敢于进京应试。”叔姬因为怀孕,显得比先前要消瘦些,而即将做母亲的喜悦,又使她的双眼充溢着过去少有的欢快光彩。
“为什么”杨度想,先生在东洲书院的弟子中有十多个举人,为何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去应试,岂不是怪事
“你在东洋,不知道国内的事。七月里,皇太后c皇上下谕旨,规定从明年起会试c乡试一律不用八股文,恢复戊戌年的新政,改用策论。”
“噢,就是这个原因,我在日本早就看到报上登载了。”杨度淡然地说,“这有什么,考策论就策论嘛无非是写几篇议论时政的文章,不用八股套式,放开手脚去写,还可以写得更好些。”
“你倒是说得轻巧。”叔姬微笑道,“我晓得你们写八股文,就和我们女人裹脚一样。布条一裹,走起路来极不自在,但裹惯了,一旦放开,刚开始那两个月,走路更不自在呀”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叔姬接着说:“几十年来王门第一次无人应会试,你看先生如何不烦恼你若答应去应试,先生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私自去东洋的这笔旧账也就不会算了。”
杨度尚未开口,代懿立即否决了:“会试赶不上了。这是什么时候了,学政大人早就把明春会试的举人名单上报礼部了。”
“补报一份不行吗”叔姬望着丈夫问。
“不行。”代懿摇摇头。
屋里沉默着。
“有了”杨钧突然拍着手掌说,“前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