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心里直打鼓,两眼惊讶地盯着她公爹那张没一丝表情的马脸。虽说嫁到赵家不到两个年头,可族上的规矩她晓得,女人死了男人头三年里不许走道,以后能不能走得视新找人家的情况由族上尊长定夺。今日刚埋了男人公爹便说出叫她走道的话来,这着实使她大惊。可她是聪明灵巧的人,很快便断定这是公爹指天说地呼狗打鸡的伎俩,意在灭灭她的心思,叫她在今后的时光里不想三想四严守妇道。她这么想定心里自是好气,嘴里却说爹放心媳妇一辈子不再找人,伺候爹。她公爹赵凤歧皱了皱眉,说这不行得赶紧找个男人,半点儿也不能拖。说得极其认真。她这道真懵了,不摸公爹到底打的啥主意。想想自己一朵花似的青春给了他儿那么个残废人,心里一屈呜呜哭出声来。见女子哭,赵凤歧还站着不动,心里恨恨地想:你男人死了猫尿也不肯多洒一滴,叫你找男人倒装出这份正经来。等女子哭声低了他又说不是叫你走道是叫你找个男人,生儿。女子彻底停止了哭声,泪眼望着公爹,赵凤歧又说趁奎安刚死赶紧找人怀上孩子,算是奎安的遗腹子。女人听见这话瞪眼说不出话来,可她总算明白了公爹的意思,叫她给佝偻男人留个后。她愿意不愿意两说,可这实在是没道理的事。佝偻人不是独子,他弟兄四人俱已娶妻生子,她公爹称得上子孙满堂,为啥却一定要死了的佝偻儿也留下一个后她想想屈上加屈又哭起来,这遭赵凤歧却没耐心等她哭完,冷着脸说这是三爷的意思,他只是传三爷的话。三爷说这事成了算你给赵姓人立了一功,往后是走是留随你,要是不成就以是你毒死了奎安施家法,女子哭声更高了,赵凤歧也抬高声音说,还有,三爷叫你记硬一桩,万不可差错:找男人不许找自家赵姓门里的人,只准找本村杨姓人,只要是杨姓人你找哪个就随你便了赵凤歧丢下这个话就走出他儿媳七姐的房。
这晚又下了整夜的雨。
雨声掺和着女人的哭。没个停歇。
三爷耄耋之年仍善于思考,他想着这桩事已好久好久了。这事看似古怪而荒唐,三爷却为此不知思想了多少个白天和夜晚。
这村叫赵家泊,百十户人家,住着赵c杨两姓人。一条东西街把村子切为两爿,赵姓人住前街,杨姓人住后街,从老辈就这么盖屋,似乎自然而然。
既然村名冠以了赵字,就会使人想到赵姓是这座村子的奠基人。对此,赵氏祠谱也有记载,他们是这块土地不容争议的开拓者。另外,赵氏祠谱也记叙了杨姓人早年迁徙来此定居的细末,蝇头小楷历历在目:“永乐十三年,谷雨日,一乘牛车自西南驶来,进村。车上载杨姓一家七口人丁,俱面有菜色。男者下车声泪俱下,言称云南人士,遭灾奔逃求生,途遇一观,道长神课,遂求得一签,上曰:一方胜土在北方,赵家泊前好风光。大喜,日夜兼程三月有余,方达签上所喻之地。祈望收留,将世代感恩不尽。族人听罢验签,果如杨氏所言,一字不差,信为天意,遂应之,拨村后一闲屋为安身之地”不难看出,赵氏祠谱中的记叙将杨姓人祖先描绘得狡黠而卑躬屈膝,这自是杨姓人所不能认从的,他们亦有自己的杨氏家谱为之澄清:“永乐十三年,先祖携亲眷自祖籍云南赴关东觅参。谷雨之日经赵家泊村前,但见村庄破败然风水甚佳,遂留此落根。赵姓人本有驱逐之念,但见先祖身魁魄壮气宇不凡,终不敢妄为,相安无事”言简意赅,杨姓人又将赵姓人的鸡肠狗肚色厉内荏之德性跃于纸上。总而言之,赵杨两姓引经据典各执其词,大相径庭,但尚有一点吻合:即赵姓人是坐地户,杨姓人是后来人。
不过论究起实际,赵姓人便渐渐心虚且深感自愧弗如了。随年代之推移,村子不知不觉起了变化,这变化开始并未引人注意引人深思。只从外观,外人进村一眼便见出前街与后街的截然不同,后街杨姓人的屋愈盖愈气派,高门楼,福字照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