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赵伯先那边认识了他,那年有乡试,他在花
牌楼附近开了一家书店,我患病住在学堂里很不舒服,他就叫我住到他那里
去,替我煮药煮粥,招呼考相公卖书,暗地还要运动革命,他的精神实在是
很可佩服的。我睡在柜台里面书架子的背后,吃药喝粥都在那里,可是便所
却在门外,要走出店门,走过一两家门面,一块空地的墙根的垃圾堆上。到
那地方去我甚以为苦,这一半固然由于生病走不动,就是在康健时也总未必
愿意去的,是其二。民国八年夏我到日本日向去访友,住在一个名叫木城的
山村里,那里的便所虽然同普通一样上边有屋顶,周围有板壁门窗,但是他
同住房离开有十来丈远,孤立田间,晚间要提了灯笼去,下雨还得撑伞,而
那里雨又似乎特别多,我住了五天总有四天是下雨,是其三。末了是北京的
那种茅厕,只有一个坑两垛砖头,雨淋风吹日晒全不管。去年往定州访伏园,
那里的茅厕是琉球式的,人在岸上猪在坑中,猪咕咕的叫,不习惯的人难免
要害怕,那有工夫看什么书,是其四。语林云,石崇厕有绛纱帐大床,
茵蓐甚丽,两婢持锦香囊,这又是太阔气了,也不适宜。其实我的意思是很
简单的,只要有屋顶有墙有窗有门,晚上可以点灯,没有电灯就点白蜡烛亦
可,离住房不妨有二三十步,虽然也要用雨伞,好在北方不大下雨。如有这
样的厕所,那么上厕时随意带本书去读读我想倒还是呒啥的吧。
谷崎润一郎著摄阳随笔中有一篇阴翳礼赞,第二节说到日本建
筑的厕所的好处。在京都奈良的寺院里,厕所都是旧式的,阴暗而扫除清洁,
设在闻得到绿叶的气味青苔的气味的草木丛中,与住房隔离,有板廊相通。
蹲在这阴暗光线之中,受着微明的纸障的反射,耽于瞑想,或望着窗外院中
的景色,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地好。他又说:
我重复地说,这里须得有某种程度的阴暗,彻底的清洁,连蚊子的
呻吟声也听得清楚地寂静,都是必须的条件。我很喜欢在这样的厕所里
听萧萧地下着的雨声。特别在关东的厕所,靠着地板装有细长的扫出尘
土的小窗,所以那从屋檐或树叶上滴下来的雨点,洗了石灯笼的脚,润
了贴脚石上的苔,幽幽地沁到土里去的雨声,更能够近身地听到。实在
这厕所是宜于虫声,宜于鸟声,亦复宜于月夜,要赏识四季随时的物情
之最相适的地方,恐怕古来的俳人曾从此处得到过无数的题材吧。这样
看来,那么说日本建筑之中最是造得风流的是厕所,也没有什么不可。
谷崎压根儿是个诗人,所以说得那么好,或者也就有点华饰,不过这也
只是在文字上,意思却是不错的。日本在近古的战国时代前后,文化的保存
与创造差不多全在五山的寺院里,这使得风气一变,如由工笔的院画转为水
墨的枯木竹石,建筑自然也是如此,而茶室为之代表,厕之风流化正其馀波
也。
佛教徒似乎对于厕所向来很是讲究。偶读大小乘戒律,觉得印度先贤十
分周密地注意于人生各方面,非常佩服,即以入厕一事而论,后汉译大比
丘三千威仪下列举“至舍后者有二十五事”,宋译萨婆多部毗尼摩得勒
伽六自“云何下风”至“云何筹草”凡十三条,唐义净著南海寄归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