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很遥远。健康的记忆退出了老远,退到一团团黄色的迷雾之外,像尘封的记忆。那时多好。那时不知道那时多好。健康消失了以后,才知道健康真好。健康是最大的幸福。
一切都远去了。一切。
脑中哗哗地闪过一些远去的镜头,很模糊。那些场景仿佛也乏了,很模糊。他恍恍惚惚辨出了它们:那是他小时候偷摘果子;那是与白狗为一根葫萝卜打架;那是娶媳妇;那是在与毛旦打架远去了,远去了。一切归于腹部的疼痛。
很累。那是难以形容的累。乏极了,一切都乏。心跳很弱,弱得让他能感到心勉强的挣扎。呼吸是条细线,仿佛处处要断,时时要断,需要小心地用力才能将它抽出。气管里有东西挡着,影响了呼吸正常的进出,发出“咝--咝--”的声响。
第二十一章17
明知道死是悬在头顶的剑,随时会落下,但也顾不上怕它了。只嫌它来得快了些。他还没活明白,就要走了。他想起了道士们常说的那句“来者不是谁是你去者不知你是谁”真的。糊糊涂涂,不明不白,就要走了。不甘心,真不甘心。这辈子没活出个人样。白活了。该干的都没干,没来及。要是知道这么快就要死的话,会咋样一定有另一种活法。会咋活呢不知道。但肯定要念书。这辈子,白活了。啥也没干,像苍蝇飞过虚空,没留下一点痕迹。
忽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到处在爆炸。石块重物下雨似压向他,将他葬埋了。身体是异样的重。呼吸也压扁了。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压着巨石,沉重至极。重。重。重。地在挤。天在压。巨石如雨下落。像梦魇,清醒的梦魇。他异常恐惧,想吼,想叫,想呻吟,但口中发不出一点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哗--”,重物忽然消失了。身心爆炸了,炸出满天的光。满天的碎玻璃反射着阳光,哗哗哗闪。到处是光,到处是水波一样的光。光在流动,在闪烁,在喧嚣,在追逐,在吵闹,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无数飞翔的光鸟,乱嚷嚷,闹哄哄,在迸裂,在爆炸,在繁衍,在啸卷动到极致,亮到极致。
四肢却触电似酥麻了。周身经络里充满了铁屑。心脏成了强大的磁石。心脏被攒积的碎屑挤压,挤压,终而碎裂,渐成翻飞的莹火虫了。莹火虫翻飞着,嬉戏着,喧闹着,跳着生命的舞蹈,渐渐聚拢,聚拢,终成一盏朗燃的灯。
那是生命之灯。灯光幽幽荡荡,柔,亮,虚静,空灵。一切都消失了。天地万物,形体,疼痛,都消融于虚静之中。只有灯在悠晃,晃出一分宁静,晃出一分超然。
忽地,灯熄了。
10
“快憨头的手凉了。”灵官妈直了声地叫。
老顺们放下手中的碗,跳上炕。憨头的瞳孔已放大。妈“哇--”地哭出了声:“天呀,叫我咋活呀”老顺推了她一把:“眼泪不要跌到娃子身上。快,取衣服。”
灵官妈却瘫在地上大哭。头一下下撞击地面。闻声进来的凤香拉住灵官妈。
“去取衣服”老顺吼一声。
“捋下眼皮捂住。”老顺指示灵官。
灵官捋下憨头的上眼皮,遮住了因散光而显得可怕的瞳孔。他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非常后悔,后悔没给憨头多打杜冷丁,使他少受些痛苦。他总是控制,控制,怕用完。可现在,还剩了十一支。
早知道他这么快离去,他会多打几支,叫他少受些疼。
灵官后悔得要死。
第二十一章18
“死”终于降临了。它的降临,使灵官发现自己犯了许多错误:没和憨头多喧,没问他有啥要求,没多陪陪他如今,“死”把兄弟俩隔开了。他再也见不到憨头了。
他挪开手。那双眼皮永久地合上了。那张脸很平静,很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