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走,再一家。”于是,一窝蜂往外挤。胖乡长说:“你们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长心的。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市上天天批评,没法子。”
“就是。”一个年轻干部说,“我们也是人。明知道农民苦,可没法。吃这碗饭,就得管这事。”
老顺哭道:“爷爷们,你们把你们的走。少不了一颗。饿死也少不了你们的一颗。明天我就上去。放心,少不了。”边说边用力掐老伴的人中。掐了半天,灵官妈才哭出声来。莹儿早扶着墙角,哭成个泪人儿了。
“土匪你们是土匪”望着远去的干部,北柱吼一声。
“水浇不上你们哪里去了化肥买不上你们哪里去了啊催粮时就由了你们了”孟八爷大声说。
老两口坐在院里哭着。老顺的哭声大,像牛吼。灵官妈却只是流泪,边流泪边呆子似念叨:“不是说是肝包虫吗咋又成那号病了咋又成那号病了”念叨许久,才哭出声来。莹儿扑进了小屋,爬在炕上哭得失声断气。
北柱们也被这消息击呆了,木桩似立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北柱走上前,拉起爬在地上哭的老顺,说:“行了,行了,不要哭坏身子。”孟八爷说:“北柱,由他哭,哭一阵舒服些。这世道,这鬼天爷叫他哭,叫他哭。”说着,自己也带了哭音,抽抽搭搭抹起泪来。北柱媳妇c花球妈和几个女人也哭了。
灵官妈边哭边念叨:“叫人活不活了叫人活不活了”老顺抹去泪,抽泣着说:“老婆子,行了,行了。老天爷给个啥,老子们就受个啥。他能给,老子就能受。”他用衣袖擦擦眼睛,拍拍身上的土,从车棚下拉出骆驼车,取过器皿。
“做啥哩”孟八爷说。
“不上。”北柱大声说,“不上,头掉不过碗大个疤。麦子市场上涨成个啥价,他们才给一半。活叼活抢哩。”
老顺说:“上吧,上吧,叫人家辱臊一顿,划不着。碗里清一些,腰带紧一些,大不了。”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孟八爷说。
“怕啥”老顺慢慢地说,“能活了活几天。活不成,不活他了。有啥恋的当不成人了,当鬼总成吧老婆子,起来。抬。”
北柱招呼白狗:“来,我们抬,我们抬。”
灵官妈却站了起来,她用衣袖擦擦脸。她的身子晃了几晃,像要倒下去,但终于站住了。哭声硬生生给她咽下肚去,变成哽咽。眼泪却流着,脸上一片水光。她走上来,一粒粒拣起撒在地上的包谷粒,装进口袋。
老顺牵过骆驼,套了车。北柱白狗帮老顺把麻袋抬上车。老顺吆了,往粮战去了。灵官妈跟着,走几步,抹一把眼泪,走几步,抹几把眼泪。
第二十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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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妈的天塌了。
等她咬牙抬着那个山一样重的斛上完粮时,便没有了一点儿力气了。瘫在颠簸的车子里,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要死了死了多好。真想结束这可怕的噩梦真没力气活了。她哭得失声断气。嗓子很干,头闷,气短,下气不接上气。真接不上倒好,就这样死去,多好。可颠簸真实。车箱的响动真实。骆驼的喷嚏真实。唯有自己不真实,是一团虚气,一团浓烟,一个凝聚着悲哀和绝望的幽灵。
泪很苦,腌得眼珠发涩。昏昏沉沉。那个亮晕似的太阳落了,可又不是一片漆黑。漆黑多好,死一样的漆黑多好,可偏偏又不是漆黑。是一晕昏黄,像聊斋电视中的坟地,像洇了水又存放多年的纸。昏惨惨的颜色,昏惨惨的味道。天塌了,可又没塌。塌了多好,塌了多好。
那个老实得像骆驼的憨头要死了。这个念头是鞭子,时不时,抽她一下,像黑蒙蒙的天空中掠过的闪电。冷不防,又一下。死,原本是个遥远的概念。可它要降临了,要降在这个家里,要降在她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