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幢小楼又回到主人名下,但儿时臆想的童话世界早已荡然无存。父母变得更加卑琐和小心,他们对生活只求安宁,不求享乐。少了那个大吵大嚷的外婆,小楼静得让人发怵。乔怡每次探亲总是提前归队,她感到家里与外部世界的温差起码有十度。当全家围着那个旧红木八仙桌,用那些笨重的银质餐具吃饭时,乔怡偶尔对社会发几句豁边的议论,父母都会向她竖起食指:“嘘解放军不能瞎讲的。”,两个哥哥也会象受了惊吓似的频频眨眼。一个贫血的家庭;一个害过敏症的家庭;一个可怜巴巴的家庭乔怡在心里对自已的家庭批判道。他们有文化,有相当高的文化,伹同样禁锢自已的思维。乔怡渴望的,是思维的自由。
“思维自由”徐教导员偏过脸,吃不透这又是什么怪念头。
“对,部队是没有这种自由的。几十人c几百人c几千人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组织纪律是不行的。”
“依你说应该怎么着”
看得出徐教导员已被她这些话惹火了。
乔怡答道:“我不能怎么着。所以我要求走。”
“就这么留不住”
“对。”
“假如我非留你不可呢”
“但愿你尊重个人意志”
没想到徐教导员在桌上猛击一掌,又亮出金属嗓音:“部队,就不能有那么多个人意志”
乔怡浑身一哆嗦。她告辞了,一边戴上军帽。“回来,你的帽子怎么戴的”他问。
乔怡慌忙摸了摸没错。
“太靠前。”他指出。
她往后推了推。他走上来,一边整理她的军帽,一边琢磨她到底哪里不对劲。乔怡却从这老军人的眼睛里看到深沉的慈爱,这目光她甚至不曾在父亲眼里觅见过。那双眼睛仿佛在惋惜地问:一定要走吗
乔怡不敢看这双眼睛了,不然她的决心会瓦解。徐教导员退后一步,忽然笑了,“算了,你还象刚才那样戴吧。”
乔怡明白他这一笑是想减轻方才给她心理造成的压力,想缓解冲突,想总之还是想留住她。
不久,“四人帮”被打倒了。乔怡没有走,倒是徐教导员卷着铺盖走了去参加“讲清楚”学习班
二十分钟过去,徐教导员没有醒,乔怡悄悄留下那满登登的大网兜,离开了病房。走到门口,她想起桑采的信,又走回去,把那封带着淡淡香味的信放在他枕边桑采在信的结尾说,她想吃徐教导员包的饺子桑采还说她对不起曾象父亲一样爱她的徐老头儿桑采哭了,在信纸末端有一大片被泪水溶化的字迹
乔怡从医院出来,去车站买好了明天的车票。回招待所的路上,她发现前面走着一个人,背影很象黄小嫚。
她追上去,但被一群瞎撞乱窜的孩子阻隔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叫嚷着:“快看神经病女疯子”
乔怡的心猛往下坠:怎么了她的病情又有反复她看见黄小嫚加快了脚步,显然想逃避孩子们的追喊。
乔怡急忙跑了几步,但起哄的人群象雪团似的越滚越大,人行道渐渐被塞住了。马路上许多人停下自行车,兴致勃勃地边看边议论。
黄小嫚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乔怡透过人缝看见她c脸色煞白,充满惊恐。
乔怡不顾一切地冲开人群,一边愤怒地叫着:“无聊你们在喊什么”但她发现自己的嗓音立即加入到那起哄的巨大声浪里去了。她第一次产生想拳打脚踢的。她左右开弓,推搡着骚动的人群,但她很快也发现,自己的力气与嗓音一样微不足道。
人群还在热闹地向前拱动。他们不肯放过生活中意外的消遣。
乔怡看见黄小嫚突然掉转方向,朝马路上跑去不得了马路上全是长鸣着喇叭c不肯减速的车辆。这一带是全市的交通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