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没关系我看少了指挥才没关系呐”
一个小提琴手用女高音叫喊。她是上海兵,平时极腼腆,这会却一嚷再嚷:“我看我们全体走光,让他一个人表演好了”
这姑娘有一次穿了件新从上海捎回的白的确良绣花衬衫,兴冲冲美滋滋地来参加排练。廖崎临时抓着自来水笔当指挥棒,打了一声响亮的榧子,表示“开始”。那天他情绪很好,拼足全身力气挥舞手臂,钢笔帽被甩了出去,笔囊里的炭素墨水至少有一半落在小提琴手的新衬衫上,那一向洗得搽得很白净的脸上也未曾幸免。她摔下提琴哭着跑了。
事后廖崎找她表示“歉意”,道歉的话是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里引来的:“我们都要爱自己心中的艺术,不要爱艺术中的自己你缺少的就是艺术中的忘我啊”
廖崎并不因他的全体下属造反而气馁。他习惯在对立情绪中生活。他把人们的这种情绪统统视为嫉妒。他渐渐学会从敌意中获得快感。但自从他挨了杨燹那两拳之后,对这个黑大个至少是避其锋芒,他不承认自己怕他,只是不屑与他一般见识。
第二遍铃声响了。黎队长发火了:“你们乐队搞什么名堂”
廖崎在众人的示威中悠然地一下一下欠着脚后跟,并把宽容大度的脸转向黎队长,那意思在说:请您裁决吧,是谁在无理取闹,是我还是他们
季晓舟聋拉着一双溜肩膀,似乎很为大家的骚乱对廖崎表示歉意。
剧场灯暗下来,廖崎微微一笑。
“大家肃静今天我看也只有照小廖的法子办了。这件事小廖应该受批评。当然,我这个业务领导也应负一半责任”各打五十大板,伤的却是季晓舟。
报幕员等在幕里,预先准备好笑容。观众席已静下来。
而肃静了不到五秒钟的乐队又哄起来:“那我们今后是不是也可以不带演出服我们是不是临时也去逼着别人脱下来给自己穿季晓舟不能下台要穿穿我的,他怎么不敢穿别人的,就知道拣烂柿子捏”
“曜”一声长哨,黎队长打了个果决的手势,“谁再吵谁出去”
没人吱声了。杨燹那把中提琴发出“嘣嘣”的拨弦声。这是这堆火里最后的几粒火星。廖崎懒洋洋地走到季哓舟面前,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演出服。大家眼巴巴看着他大模大样地把一个个纽扣扣整齐。季晓舟搬起属于他的一套家什:谱架c琴c椅子。众人向他投去近乎永别的目光,看他向后台蹒跚走去。
穿着舞蹈彩服的萍萍立在侧幕里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等晓舟走过去,她蓦然哭了
环形体育馆瞬时增加三倍亮光:顶棚上华灯齐放,意味着观众即将入场了。廖崎看看表,摘下耳机,快步走进后台。过了一会,他搬出一摞折叠椅。
季晓舟等人奇怪地注视他的举动。
他将椅子放好,又仔细调整着距离。然后站在指挥位置上审视一番,不满意,再去调整。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把每个谱架上的谱子都打开,把有的谱架升高,有的降低,似乎他了解每个乐队成员的身高和阅谱习惯。
“他怎么啦”萍萍左右看看,瞪着眼。
季晓舟也表示他无法理解这一奇怪现象。一个了不起的c位于百人之上的指挥,能为下属们扛椅子c摆乐谱他通常是在观众肃然起敬的注目下,在女报幕员陪同下,在全体乐队成员的期待下,昂然走出。那威仪不亚于走在红地毯上的国王廖崎不是一向在乎那样的威仪吗
乔怡却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廖崎或许不再是昔日那个“了不起”了。
喧嚣声从敞开的门哗然涌进。观众入场了。
廖崎正想退进后台,忽然看见了他们
“喂”他跑过来,“嘿他妈的”
从他优雅的嘴里喊出这句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