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老爷还夸我——”
不待他说完,探春便打断他:“老爷固然夸了你,但你也不想想,你同宝玉比,差了几岁?他又比你多念过几年的书,背得的书、认得的典比你多多少?原老爷夸你,也不过是为你勤奋,小小年纪肯下功夫读书。他只恨宝玉贪顽不上进,故而拿你的发奋同他比,意欲激励他罢了。难道你真个当宝玉还不如你这小他五岁的人?”
听罢,贾环细细回想,当日贾政果然并不曾说自家学问已精进超过乃兄,只说“用功”、“认真”等语,且一再骂宝玉不求上进。
想明白此节,贾环连日来的兴奋得意不觉尽皆消去,转而意气沉沉起来。却听探春又说道:“你终究比他差着几岁,且又不曾似他一般三四岁就开蒙,一时不及,正是常情。只消你肯依旧用功着,待再过几年,何愁不远远的超过了呢。”
贾环听了,方略觉好受些,重又渐渐生出希望来。正寻思间,忽想起一事,登时又不高兴了,噘起嘴,说道:“我听她们说,姐姐你平时也总劝着二哥哥要多读书的。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总追赶不过他?”
探春道:“又是谁的耳报神告诉你的?纵我肯劝,也要人肯听不是?”说着想起他很有些个要强好胜心,便故意说道:“我知道了,原是你没把握赶过他,便先找个借口放着。到时若侥幸赶过呢,自然不再提这话儿;若是不得赶过,便要说,原是人家年纪比你大,故而总比你强,是也不是?”
听得这话,贾环顿时急得一下站起来,说道:“谁说我没把握先找退路了?学里很有几个人年岁比我大、每每先生点问却坑坑巴巴的,原是极简单的一问,我都替他们着急。若再给我些时日,我必然能超过二哥哥的!”
探春本是出言相激,以激出他的争胜之心来。见状,当下自是欢喜。却只悄悄藏在心里,并不在面上露出,依旧淡淡说道:“果真?只恐你是争一时之意,三两天过去,便丢开手忘在脑后了。”
见贾环胀着脸欲待再说,又道:“豪言状语,皆是说给外人听的。任说得如何好听,若自己不肯用功,依旧是些空话。你且记住方才那番决心,咱们且看今后罢。”
贾环瞪着她,粗声说个好字。探春知道经过这番话,已在他心里播下继续发奋用功的动力。日后纵有淡忘,自己也可在旁敲打提点着。此事便暂可揭过,说起一直在意的另一件来:“这些日子我不独听说老爷夸了你,还听说你见了你二哥哥也是倨傲得很,不肯行礼呢?”
贾环方欲将那“他又不如我,我何必反向他多礼”的话说出来,猛然省起自家方才已承认了尚不如他。虽已立志定要赶超,但毕竟尚未成真,仍是空口白话。嘴巴张了又合,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见他无言可对,探春便柔声说道:“你方才既用古人自比,我便也同你说说古人之事。先生给你们讲孔孟时,也说过彼时春秋之事罢?那些废长立嫡的君主,为此惹出多少纷争、引得多少臣民无辜丧命?后人说起春秋,总叹息礼乐崩坏,这正是其中一环。为何老祖宗要订下礼数?自然是自身经历过一番事后,悟出一套规矩来,想着后人照此规矩而行,便不会再犯自家曾犯过的错。这是先人顾虑深远之处,虽然那些规矩流传至今,已有许多不合式,但依然有一些,是从未变过的。”
见贾环凝神听着,探春又道:“长幼嫡庶之别,便是亘古未变的一条。人人皆知,自来地位辈份摆在那里,谁也不能灭过次序去。你们先生还说你书念得好呢,却连这起码的礼数也不知道?”
贾环呐呐道:“我,我那会子也是一时糊涂了,一口闷气蒙了心眼子。”
探春道:“往后这糊涂可少犯些罢。你既知咱们分了嫡庶,如何还行出这等明着落人口实之事来呢?若惊动了太太,又该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