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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恽南田论画又有一句很有名的话:“群必求同。同群必相叫,相叫必于荒天古木,此画中所谓意也。”为什么“同群必相叫”“叫”何以又非得于“荒天古木”之际这两句话实包含着中国文人深层的生命体验。

    原来“求同相叫”的“叫”字,实即知赏c知音相逢的欢悦。人生一世,最可贵者,心灵的知赏也。无论隔世或同时,只要两颗知赏的心灵会遇,便是自己生命的照面,便有内心深处无限欢悦的呼叫。明人袁宏道有一天傍晚与友人陶望龄坐陶太史楼,随意架上抽书,抽出一册纸张很粗劣的诗稿,“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随意凑灯前认读,未读得几首,袁宏道大震惊,函呼友人:“此何人作者,今人邪古人邪”陶友人告诉他,是同乡徐文长先生的著作。“二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8此一则故事,正是恽南田“求同相叫”一语的最好注释。

    然而,在中国文人的传统中,知音难逢,旷世不遇的痛苦,代代不乏其书,犹如一个根深蒂固的集体无意识情结。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躬耕南亩的陶渊明,常置“无弦琴”一张,便是表知音千载不遇,因而永远排拒世俗的知赏:“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李白说:“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赠临洛县令皓弟便是认同并也承传了陶潜的痛苦;接下来杜甫终于唱出了“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南征这样彻底孤独的声音。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诗人知音难逢的共同命运之中,不仅仅透露出社会对天才艺术家的冷落与摈弃,更重要的是,同时又显示诗人们共同对世俗世界的冷落与摈弃,对俗世声色犬马的唾弃,便转向荒寒的大自然。由此便可以理解恽南田何以“相叫必于荒天古木”。

    有了这份对俗世的傲慢与不屑,因而中国诗人的精神性格大多如九皋独鹤,深林孤芳,冲寂自妍,不求赏识。因而,他们发现了荒寒之境中与他们共有的一种精神性格,荒天古木乃是独鹤孤芳所真实地拥有的世界。因而“荒天古木”之中相叫的欢悦,乃是最孤独的心境中最充分的“群”与“同”,最真实的知音知赏c自爱自足。

    李白夜泊黄山闻殷十四吴吟诗:

    昨夜谁为吴会吟风生万壑振空林。

    龙惊不敢水中卧,猿啸时闻岩下音。

    我宿黄山碧溪月,听之却罢松间琴。

    朝来果是沧州逸,酤酒提盘饭霜栗。

    半酣更发江海声,客愁顿向杯中失。〗

    原来恽南田所谓“画中之意”,正是这样一种豪情。

    寂寞无人之境

    由此可以理解写荒寒冷寂的山水诗中,为何常常不约而同地出现诸如“无人”c“无响”一类字眼。正是恽南田所谓“忽如寄身荒崖邃谷,寂寞无人之境”者也。

    王维的“辋川”世界,便常有这样的诗境。如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篁c啸,使人想起山鬼。只有明月相亲,便不再对什么别的东西相亲了,“明月”代表的是一种寂静无为精神。裴迪的和诗说得很明确:“来过竹里馆,日与道相亲,出入惟山鸟,幽深无世人。”

    再如辋川世界中最有名的鹿柴诗: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只有在最寂寞无人的空山幽谷,方能听出最亲切的人语声。“不见人”,而又闻“人语响”,正是以悖论的语言c表达孤独c自爱的寻访。许多诗人都懂得这种悖论的生命体验:最大的孤寂无人之境,便是最不孤独,充溢着生命活意的世界。

    其他诗人如于鹄题合溪乾洞:

    渡水傍山寻绝壁,白云飞处洞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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