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星散着;
它们的窗户,
好像互不理睬
却又互相轻蔑地对看着;
那些山峰,
满怀愤恨地对立着;
远远近近的野林啊,
也像非洲土人的鬈发,
茸乱的鬈发,
在可怕的沉默里,
在莫测的阴暗的深处,
蕴藏着千年的悒郁。
而在下面,
在那深陷着的峡谷里,
无数的田亩毗连着,
那里,人们像被山岩所围困似的
宿命地生活着:
从童年到老死,
永无止息地弯曲着身体,
耕耘着坚硬的土地;
每天都流着辛勤的汗,
喘息在
贫穷与劳苦的重轭下
为了叛逆命运的摆布,
我也曾离弃了衰败了的乡村,
如今又回来了。
何必隐瞒呢
我始终是旷野的儿子。
看我寂寞地走过山坡,
缓慢地困苦地移着脚步,
多么像一头疲乏的水牛啊;
在我松皮一样阴郁的身体里,
流着对于生命的烦恼与固执的血液;
我常像月亮一样,
宁静地凝视着
旷野的辽阔与粗壮;
我也常像乞丐一样,
在暮色迷蒙时
谦卑地走过
那些险恶的山路;
我的胸中,微微发痛的胸中,
永远地汹涌着
生命的不羁与狂热的啊
而每天,
当我被难于抑止的忧郁所苦恼时,
我就仰卧在山坡上,
从山毛榉的阴影下
看着旷野的边际
无言地,长久地,
把我的火一样的思想与情感
溶解在它的波动着的
岩石,阳光与雾的远方
1940年7月8日 四川
选自旷野,1940年,重庆生活出版社
公路
像那些阿美利加人
行走在加里福尼亚的大道上
我行走在中国西部高原的
新辟的公路上
我从那隐蔽在群山的峡谷里的
一个卑微的小村庄里出来
我从那阴暗的,迷蒙着柴烟的小瓦屋里出来
带着农民的耿直与痛苦的激情
奔上山去
让空气与阳光
和展开在山下的如海洋一样的旷野
拂去我的日常的烦琐
和生活的苦恼
也让无边的明朗的天的幅员
以它的毫无阻碍的空阔
松懈我的长久被窒息的心啊
绵长的公路
沿着山的形体
弯曲地,伏贴地向上伸引
人在山上慢慢地升高
慢慢地和下界远离
行走在大气的环绕里
似乎飘浮在半空
我们疲倦了
可以在一棵古树的根上
坐下休息
听山涧从巉岩间
奔腾而下
看鹰鹫与雕鸽
呼叫着又飞翔着
在我们的身边
而背上负着煤袋的骡马队
由衣着褴褛的人们带引着
由倦怠的喝叱和无力的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