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不觉得的。她甚至管他的衣著,给他添换新的,打一条毛线围巾,送些穿扮用的小东西,而给的时候又那么亲切,使他能毫不难堪的收下礼物。总之,她对他差不多象慈母一样的处处照顾,事事关心。凡是本性善良的妇女,对一个信托她的孩子都有这种本能,用不着对孩子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但克利斯朵夫以为这些温情是专为他个人而发的,便感激到了极点;往往他突然之间有些热情冲动的表现,使克里赫太太尽管看了好笑,心里还是很舒服。
和弥娜的关系又是另外一种了。克利斯朵夫去给她上第一课时,前天的回忆和小姑娘的媚眼还使他充满了醉意,不料一去就看到个和前天完全不同的,装做大人品派的女孩子,不由得呆了一呆。她连望也不望他,也不留神他的说话,偶而向他抬起眼睛,那副冷若冰霜的神色又使他大吃一惊。他寻思了半晌,要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其实他并没得罪她;弥娜对他的感情,不多不少跟前天一样,就是说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那天她对他笑脸相迎,无非是由于女孩儿卖弄风情的天性,喜欢随便碰到一个人就试试自己的媚眼的力量,哪怕是个丑八怪,她也会这样做一下来解解闷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对这个太容易征服的俘虏,她已经全无兴趣。她把克利斯朵夫很严厉的打量过了,认为他是个又丑又穷,又没教养的男孩子,琴弹得很好,可是手脏得厉害,饭桌上拿叉的样子简直要不得,吃鱼的时候还用刀子所以在她眼里,他一点没有可爱之处。她很愿意跟他学琴,甚至也愿意和他玩儿,因为目前没有别的同伴;而且她虽然想装做大人,还常常有疯狂的冲动,需要让过剩的快活劲儿发泄一下,而这个快活劲儿,和她母亲的一样,由于在家守丧的关系,更憋闷得慌。但她对克利斯朵夫并不比对一头家畜多关心一点。要是她在最冷淡的日子还会向他挤眉弄眼,那纯粹是由于忘形,由于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或是单单为了不要忘掉习惯。可是给她这么瞧上一眼,克利斯朵夫的心会直跳起来。其实她连看也不大看到他:她自己在那里编故事呢。这少女的年龄,正是一个人用愉快而得意的梦境来麻醉自己的年龄。她时时刻刻想着爱情,那种浓厚的兴趣与好奇心,要不是因为她愚昧无知,简直不能说是无邪的了。并且,她以有教养的闺女身份,只知道用结婚的方式去想象爱情。理想中的对象该是哪种人物,始终还没确定。有时她想嫁一个军官,有时想嫁一个伟大的正宗的诗人,象席勒一派的。她老是有新的计划代替旧的计划;每个计划来的时候,她总看得很认真,信念很坚定。但不论什么理想,只要接触到现实就会立刻退让。因为那种有传奇性格的少女,一朝看到了一个不甚理想的,但比较切实的真正的人物走进了她的,就极容易把她们的梦想忘掉。
目前,多情的弥娜还很安定很冷静。虽然有个贵族的姓氏和世家的称号使她自豪,骨子里她的思想跟青春起的德国女仆的那一套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克利斯朵夫自然不懂得女子心理的这些复杂的变化,而且表面比实际更复杂。他常常给两位女朋友的态度弄糊涂了;但他能够爱她们是多么快活,甚至把她们使他困惑使他有点难过的表情都信以为真,唯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她们对他的感情和他对她们的一样。只要听到亲热的一言半语,或是看到可爱的眼神,他就快乐之极,有时竟感动得哭了。
他在清静的小客厅里对着桌子坐着,旁边克里赫太太在灯下缝着东西弥娜在桌子对面看书;他们一声不出:从半开的花园门里,可以看到小径上的细沙在月光下闪铄;
微的喁语从树颠上传来他觉得非常快活,便突然无缘无故从椅子上跳起来,跪在克里赫太太面前,抓着她的手狂吻,不管她手里有没有针;他一边哭着一边把他的嘴,他的腮帮,他的眼睛贴在她的手上。弥娜从书上抬起眼睛,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