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脱弗烈特回答:“噢我啊,我是个挺平常的人。”
他摩着孩子的头,问:“那末你是要做个大人物了,你”
“是的,”克利斯朵夫挺高傲的回答。
他以为舅舅会夸他几句,不料舅舅又问:“干吗要做大人物”
“为编些好听的歌呀”
高脱弗烈特又笑起来:“你想编些歌,为的要做个大人物;你想做个大人物,为的要编些歌。你倒象一条狗追着自己的尾巴打圈儿。”
克利斯朵夫听了大不高兴。要是在别的时候,他决不肯让一向给他嘲笑惯的舅舅反过来嘲笑他。同时,他做梦也想不到舅舅会那样聪明,一句话把他驳倒。他想找个理由或是什么放肆的话顶回去,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高脱弗烈特接着又说:“大人物有什么用哪怕你象从这儿到科布伦茨一样大,你也作不了一支歌。”
克利斯朵夫不服气了:“要是我想作呢”
“你越想作越不能作。要作的话,就得跟它们一样。你听啊”
月亮刚从田野后面上升,又圆又亮。地面上,闪烁的水面上,有层银色的雾在那里浮动。青蛙们正在谈话,草地里的蛤蟆象笛子般唱出悠扬的声音。蟋蟀尖锐的颤音仿佛跟星光的闪动一唱一和。微风拂着榛树的枝条。河后的山岗上,传来夜莺清脆的歌声。
高脱弗烈特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克利斯朵夫说:
“还用得着你唱吗它们唱的不是比你所能作的更好吗”
这些夜里的声音,克利斯朵夫听过不知多少次,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真的还用得着你唱吗他觉得心里充满着柔情与哀伤。他真想拥抱草原,河流,天空,和那些可爱的星。他对高脱弗烈特舅舅爱到了极点,认为他是最好,最美,最聪明的人,从前自己把他完全看错了。克利斯朵夫不了解他,大概他很难过吧。他悔恨交集,真想叫出来:“舅舅,不要难过了,我以后不跟您淘气了原谅我吧,我多爱您”可是他不敢说。忽然他扑在舅舅怀里,没法说出心里的话,只热烈的拥抱着舅舅,说了好几遍:“我多爱您”高脱弗烈特又惊又喜,亲着孩子,一叠连声的嚷着:“怎么啦怎么啦”然后他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说了声:“得回去了。”克利斯朵夫很不高兴,以为舅舅没有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快到家的时候,高脱弗烈特对他说:“以后,要是你愿意,咱们可以在晚上再去听上帝的音乐,我再给你唱别的歌。”等到克利斯朵夫不胜感激的拥抱舅舅,预备去睡觉了,他看出舅舅是完全了解他的。
从此他们常常在晚上一块儿散步:一声不出的顺着河边走,或是穿过田垄。高脱弗烈特慢慢的抽着烟斗,克利斯朵夫拉着他的手,对着黑暗有点害怕。他们坐在草上;静默了一会之后,高脱弗烈特和他谈着星辰,云彩,教他辨别泥土,空气,和水的气息,辨别在黑暗中飞舞蠕动,跳跃浮游的万物的歌声c叫声c响声,告诉他晴雨的先兆,夜间的交响曲中数不清的乐器。有时高脱弗烈特唱些或是悲凉或是快乐的歌,总是那一派的;而克利斯朵夫听了也总是一样地激动。他要唱的话,一晚也只唱一支歌。克利斯朵夫又发觉,凡是要求他唱的,他总唱得很勉强;最好是要他自动想唱的时候。往往你得不声不响的等个老半天,正当克利斯朵夫想着”他今晚不会唱了”的时候,高脱弗烈特才唱起来。
一天晚上,恰好舅舅不唱歌,克利斯朵夫忽然想起把他费了许多心血,觉得非常得意的作品,挑一个唱给他听。他要表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舅舅静静的听完了说:
“多难听,可怜的克利斯朵夫”
克利斯朵夫懊丧得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高脱弗烈特带着可怜他的意味又说:
“为什么你要作这个呢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