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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改色地说“去放一桶冷水来”,生生将那没打完的半个呵欠咽了回去。

    天地良心,这绝不是他在憋笑。

    即使心跳如擂鼓,带着莫名的甜蜜与酸楚,柳陌红依旧在带着宁神安眠效果的草药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平日里虽然洪莲有心偏袒他,但在玉梨园中过的生活依然是极为严苛。

    鸡鸣三声之前便要起床练功,站在被灰蒙蒙的苍穹笼罩着的院中,练嗓开腔,挽花踩步,背错一句就要在手心里挨一竹片子,疼虽疼,却不见留痕;踩错一步就要单脚在关公爷前唱上半个时辰还须得拿着花架不带半点儿颤。

    等到天光慢慢从云层中映出来,日头逐渐从东边山巅上露出脸,洪班主便会带着徒弟上街口去唱一出“早戏”不为了挣钱,是为了让那些还未登过大台子的孩子们见见场面。

    每一天都在穿梭交织的戏音之中度过,从一场荼蘼唱到另一场荼蘼,唱过了春秋冬夏,花开花谢,三尺戏台成为囚了一生一世禁锢。

    久而久之,便分不清到底今生是戏中,还是梦外。

    日日练功至深夜,浅眠之中,不容梦的存在。

    太累了,累得已经没有做梦的闲心与余力了。

    亦或是不愿再梦了。

    只有还尚存着希望的人才能有梦,而他早已梦不成了。

    还有什么希望呢这一生都被困在戏台上,困在一摞摞的戏折中,困在笔墨千秋的泛黄话本中,再怎么也逃不脱这“戏子”二字的烙印。

    梦啊,早已是奢侈之物了。

    但今夜他却做了冗长而连贯的梦。

    他现在高高高高的戏台之上,穿着红得如凝固的鲜血般妖娆诡谲的嫁衣,唱着那出唱过无数遍的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亮如裂帛的嗓,如一线牵上了苍穹的韧丝,直唱到九霄云巅上去。

    然后戏台塌了。

    他从那高高的台上摔下去,心中竟然没有丝毫害怕与慌乱。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他抬眼,望进凌霄城如海一样深邈的黑瞳中。

    他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谁是谁命中注定的那场劫难,倾覆了城池兵荒马乱。

    就此,谁执迷不悟地举身沦陷。

    醒来时已是万籁俱寂,而他梦中的那个男人正躺在自己身侧,眼眸深深地望着他。

    “睡不着么”

    凌霄城轻声问道。

    “我”

    柳陌红才一开口就漏了颤音。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多年练就的疏离有礼,统统丢盔弃甲,只剩下那个真实的柳陌红。

    就算是唱红了上海滩半边天的戏魁,内里却依然是当年那个小心翼翼地站在母亲身后,牵着母亲衣角的六岁孩童。

    “怎么了”凌霄城似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凄意,侧起身子在夜色中看着他的眉眼。

    “将军明日把我送回玉梨园吧。”

    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

    凌霄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是拒绝了我吗”

    “是。”

    小小的声音微不可闻,但还是传入了凌霄城的耳中。

    “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万人之上的凌将军向来很少这样妄自菲薄。

    “不不是,你太好了,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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