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神情平静无波的范姨娘,听见大太太如此说,那淡然的外壳不由得就裂开几丝纹路来,扭开头研究亭子附近那已经光秃秃只剩枝干的树去了:“那些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早就忘了,怎么太太还记着么”
大太太也不看她了,只低头苦笑道:“锦衣,有些事儿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个一干二净的,当年我知道你和素罗也猜到几分的,素罗嫁得太远,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上一见;而你呢,原也是因着我那时太慌乱顾不及你了,才让你落进了后院那个火坑里”
“太太就别提这事了,当年我也是有责任的,这本就怪不得你。”范姨娘也跟着苦笑起来,“说真的,那时候素罗劝过我跟着她一道选远嫁,我却是不肯。我也是太天真,总以为顺势从了老爷,凭着我这贴身大丫头的身份,总归是会和后院里头那些人不同的。谁知道太太,你也别记着这些事了,牛不喝水那能强按头,我从前也是又傻又执拗,一点儿不听劝,路都是我自己选的,能怪得了谁去当年其实你是对的,倒是我想岔了。若是没有大姑娘,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今儿说不准你过得还不如咱们这些个在后院里住着的呢”
大太太心有戚戚焉的点头道:“正是这话呢,我有什么可恼的这事我忘不了,可是我也从来不后悔。一个女人呢,丈夫未必就是自己的,后院里头等着分他的多着呢从自己肚子出来的血脉相连的孩子却一定只是自己的即使是这事儿有报应,我也愿意以后吃斋念佛的为我的孩子祈福,有什么不好的都留着给我受着”
范姨娘叹气道:“太太,你才是对的而今大老爷这样,说句忌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的,后院里头那些个,谁还有什么盼头以后整个杨府里头,倒是太太你最是安稳了。我而今也没什么是不敢说的了,太太你当年那一把也算赌的值”
“我当年嫁进杨家带来的四个陪嫁,流萤死了,飞絮和素罗嫁人了,而今就剩了你一个留在杨家里头陪着我了。”大太太想来是太久没有和故人说过这许多话了,感慨也多了许多,“锦衣,你是怨也好,是恨也罢,以后老爷走了,也就剩下你能和我说说话罢了,还是跟着我在上房那儿吧,咱们放下从前的事,静静的相互守着,念念经拜拜佛,安稳过余下的日子得了。”
范姨娘点头应了:“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么些年下来,太太都看透了,我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什么怨什么恨,在大老爷倒下来那一刻都消散了”
大太太便道:“冬天已经来了,看今儿天都阴着不见阳光,说不准那天就要下雪了。下雪也好,什么事都留在雪地下了,只见着一片白茫茫的也算干净”
两人至此算是说开了多年的心结,当年孰对孰错都已经不要紧了,年轻的时候,主仆俩性情都是相似的,都是那种不试一把绝不死心的执拗性子,只是大太太运气比范姨娘稍胜一筹罢了。几十年主仆做下来,那里还有不了解对方的时候了而今说开了,也就算是两人都放下了过往那段了。
小杨瑜满月这天,恰恰是半夜下了这初冬的第一场雪,天亮的时候才堪堪停了。
这平定州是典型的中国北方天气,下雪也下得颇有天地一片苍茫不分的气势,杨亭下半夜就听见雪花飘落枝头压断败叶枯枝的声音,加上院子里头上夜的婆子们边看雪边喝酒暖和身子闲谈的声音,两者夹杂在一起就仿佛放大了不少,她白天又睡得多,只听了片刻就再没了睡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五更天,微微的天光跟窗外的白雪相映成趣,杨亭就更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身来了。玲珑比珍珠睡觉警醒,一直就是她留在杨亭房里外间炕上值夜的,听见内室里头有大动静,玲珑也忙忙的披了件大衣裳就推门进来问道:“姑娘是不是要喝茶”
杨亭刚走到窗边,隔着朦胧的窗纸看了看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