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冒出一个古怪的问题。
于而龙望着女儿那张玉兰花似的漂亮面孔,心中那个朦胧的影子隐隐约约:“我承认,确实是又陌生c又熟悉。”
“爸爸,也许更难使你点头了,一个右派家庭,还不够,马上又要有一个海外关系。”
“啊我想本来应该是他。”
“现在,我需要你说一句话,爸爸”
于莲望着他,那双像芦花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热烈的c期待的c盼望着给予肯定答复的神情。和三十多年前,沼泽地里那扇形灌木林前,她生母的眼光一样,只是多一丝诡谲狡黠。她接着说下去:“爸爸,假如他跟我一样,也是结过婚又离了婚的呢”难题放在了做父亲的面前,他愣住了。
在人们的脑海里,存在着多少有形或无形的禁令啊那些别人设置的,自己套上的精神枷锁,重重地束缚住自己。既不敢对“正确”说声“ 是”,也不敢对“ 错误”道声“ 非”。哦,好比蜗牛一样,背在心灵上的硬壳实在太厚太重了,以致在那样明亮的眼光面前,都不敢正视,只好连忙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去躲着。
但是,于莲像她生母那样,突然间爆破地冲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爸爸,你知道什么叫私奔吗如果你不答应的话”
“你有那个胆量吗”
画家的脸色倏变,葡萄架下那宣判的场面又出现在她眼前,但经过一连串生活上的不幸折磨以后,更加珍惜那可贵的真正爱情,可不能轻易地抛舍和割弃了。于是立刻和她父亲摆出了一副决斗的架势。但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个双鬓斑白的老游击队长脸上,出现了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他说:“ 莲莲,如果你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话,你就谁也不要管地走你的路”
“爸爸”于莲扑了上去。
然而三十多年前,当他还叫于二龙的时候,对于那个第一次剪掉了辫子的女战士所提出的问题,却缺乏回答的勇气啊
现在,他已经回忆不出在沼泽地的雨天里,对芦花那热烈期待的眼光,到底在思想里转过多少弯子,因为她本应是他的嫂子,因为母亲临终时的遗言因为他哥是个太老实的可怜人因为游击队员和乡亲们的非议因为不成文婚约的束缚因为芦花一定要自作主张以致本来应该回答的话,到了嘴边,成了不伦不类的回答:“要大龙哥走,你就留着;要大龙哥不走,你就离开”
“你说什么”芦花盯着他。
“到滨海支队,或者去抗大分校学习”
“你去吗”那双亮得出奇的眸子凝视着。
“我”于二龙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他有时自嘲地想过:孔夫子的书不曾读过一本,可自己身上孔夫子的气味倒很浓。为什么把老房子的家抄得一塌糊涂而不敢非议为什么关在优待室里受罪而不越狱逃走为什么对一连串的迫害逆来顺受为什么不敢大声说那是鹿,而不是马为什么不能像年轻人,把鲜血洒在广场上为什么不能杀人,像那老红军赵亮说过的那样
是的,他缺乏突破精神上禁区的力量。但是,芦花比他在爱情上要大胆得多,解放得多,敢于讲出她心里的话。
“大龙哥走也好,留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他,我是我”说着说着像决堤的水流,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二龙,咱俩生在一块,死在一堆。我对你实说了吧,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是你的。二龙,从我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心里就跟定你了。咱俩不分开,永生永世不分开。你不要折磨你自己,也不要折磨我了。我把心里话,多少年的心里话,全说给你,我”
如果不是一顶土黄色的战斗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移动,她一定还会接着说下去,尽管她不是石湖土生土长起来的,但也终于像船家姑娘那样,大胆地表露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