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如此吧我空挂了十年革委会主任的牌子,厂里弄得山穷水尽,工资都开不出去,真没想到。唉看起来退居二线,放手让高歌那帮年轻人去干,还是值得考虑呢”他将咖啡壶的插销插在电门上,不多一会儿,就咕噜咕噜地响开了,水晶球里滚动着茶褐色的香喷喷的咖啡。
“你在犯罪,明白吗”于而龙从来弹不虚发,这一点有些像牺牲的女指导员,那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可是人民法院并没有给我发来届时到庭的传票呀”他嘻嘻地笑着。
于而龙懂得他那笑声里,意味些什么。“老朋友,你操的哪门子心呢连你自己,至今还是个梁上君子,没着没落,结论也做不出,倒有闲情逸致,去过问完全不用你过问的事。要不是你耗资千万,去建实验场,也许你今天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在被告席上的。”于而龙望着那毫无一丝邪恶的脸,认为有必要这样说。
“可你,已经提审过,并且尝着甜头啦”他斟上咖啡,推过来方糖罐:“如果你嫌不甜的话,还可以再放点。”
是的,于而龙自忖着:耗资千万是我的过错,直到今天,我不是还为这个实验场,在赎我的罪么但是一想到那巨大的动力实验基地,已经饱受劫掠,再大拆大卸,连电子计算机都要变卖,怕是魂都招不回来。于而龙从来不曾乞求过谁:“你得说话呀,老王,你去对那些少爷们讲,我们中华民族不能活了今天,不顾明天。对一个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家来讲,实验场绝不是太大。这不是我的话,建厂时中央的决定,老王啊老王那是我们花了多少外汇买回来的呀,老王,得要多少列车鸡蛋c苹果c猪肉才换到手的呀”
“干嘛这样激动,注意你的心脏病才好”
也许是浓咖啡的兴奋作用,要不,就是他关切实验场之情溢于言表,果真觉得心前区有点不太舒服,似乎是发病前的不祥之兆。
立刻想起几个月前,背着氧气枕头被逼上台做检查的情景,赶紧含了一片。
王纬宇那时飞黄腾达,一个实验场算得了什么,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于而龙,你和顽固的“将军”一样,只知守着一棵树吊死,那种朴质愚拙的情感,是又可笑,又可怜啊“不过,要是建厂初期我在的话,一定也不会赞成你那种做法的。”
“什么做法”
“正如后来大家批判你的,贪大求洋呗”
“啊你”于而龙气得手里的杯子都颤抖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六十年代,王纬宇刚调来工厂,曾经竭力称颂实验场是皇冠上的一颗明珠,赞誉廖总工程师的动力理论为诺贝尔奖金的可能获得者。当时,他兴奋地拍着于而龙的肩膀:“你不愧是条翻江倒海的蛟龙,真行啊这双捞鱼摸虾的手,倒有搞一番大事业的气魄”
他当然不会忘记的,但现在却脸皮一点也不红地说:“那有什么可以奇怪的,老于,你别瞪着你的牛眼睛。我是研究过历史的,时间的辩证法,总是不停地修正人们的陈腐观点。过去,曾经视之为正确的东西,隔了一些日子,可能变为谬误;反过来讲,一些荒诞不经的c别出心裁的事物,倒可能是,这样庞大的实验场,对工厂来讲,很像鸡窝里卧着一只凤凰,不伦不类啊”
“你给我闭嘴”于而龙实在压不住火,他快要爆炸了。
“干什么干什么”王纬宇连忙递给于而龙一条毛巾,擦那泼溅出来的咖啡汁。“活见鬼,肝火这么旺,你算是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心里想:也就看在多年共事的分上,担待罢了。真可笑,此人至今还拉不下架子,就像孔乙己那样,不肯卖掉长衫,怕丢了斯文一样地令人可悲。很难理解于而龙对于工厂的奇怪情感,难道还有什么牵连么没啦六七年第一次被打倒,七六年第二次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