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脑袋来:在黑暗里边,桌上有着黑色的笔,黑色的墨水壶,黑色的
书,黑色的石膏像,壁上有着黑色的壁纸,黑色的画,黑色的毡帽,房间里
有着黑色的床,黑色的花瓶,黑色的橱,黑色的沙发,钟的走声也是黑色的,
古龙香水的香味也是黑色的,烟卷上的烟也是黑色的,空气也是黑色的,窗
外还有个黑色的夜空。
全身的毛孔觉到霉天那么的压迫感,把腿移了一移,透不过气来似地再
接下去想:
站到哪儿去呢哪儿都是寂寞的人在母亲的胎里就是个孤独的胎
儿,生到陌生的社会上来,他会受崇拜,受责备,受放逐,可是始终是孤独
的,就是葬在棺材里边的遗骨也是孤独的;就是遗下来的思想,情绪,直到
宇宙消灭的时候也还是孤独的啊绝对的人和人中间的了解是不可能的事,
纵然有友谊,有恋恋也只有相对的了解。人类的心真是宇宙的秘密,宇
宙的谜呢。没有互相了解的人,只有本质地互相类似的人琉璃子互相
类似的人中间有恋琉璃子琉璃子啊没有琉璃子,我会枯死在这寂寞
的,人的沙漠里吧琉璃子,琉璃子,盛开在沙漠里的蔷薇的琉璃子,簪着
辽远的愁思和恋情的琉璃子,靠在我肩头的时候有着蔚蓝的心脏的琉璃
子
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只要不寂寞,还是到东京去做一个流浪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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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穿着pyja琉璃子正卸了绵缎的鞋子预备躺到床上去,瞧见蓬散着
头发跑了进来的,憔悴的潘鹤龄先生,不由吓了一跳。
“什么事呢”
“琉璃子”跪到她脚下,抱着她的腿,抬起脑袋来望着她,她眼珠子
里边有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而在这寒冷和忧郁里边有一些温煦,一些朴实
的香味。
1pyja:英语,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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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呀”
琉璃子暗地里担忧着:别是他碰到了刚才从她房里跑出去的,那个音乐
师,菲律滨人罗柴立,褐色的罗柴立,所以摆着那么憔悴的脸,来跪到她脚
下,流一些泪,哀怨地说一些责备她负心的话,而和她决绝了,各走各的路。
便抱住了他的脑袋,把他的脸贴到自己胸前,柔声地问着,一面却偷偷地瞧
瞧房里有没有罗柴立遗下的东西,一面在心里:“如果真的他发觉了我的不
忠实,预备和我决绝的时候,再在地上躺一回,抱着他的脚,哀求他再饶恕
我一次吧。这懦弱的老实人一定会怜悯我的。”那么地思忖着。
“让我和你一同到东京去吧,琉璃子”他觉得在他的脸下有一颗蔚蓝
的心,没有偏见的天真的心。
“啊”太息了一下,为了放下了心的欢喜,她抱住了他,把花一样的
嘴唇温柔地吻着他了。
在酒味的嘴唇里,意外地有了烟味,辛辣的吉士牌的烟味。那烟味电似
地刺激着他的记忆,一个印象,一个联想古怪地浮了上来,直觉地,连他自
己也莫明其妙地。他看见吹色士风的,那个嘴角老叼着吉士牌的菲律滨人站
在他前面;他看见他邪气地歪戴着毡帽走进这屋子来;他看见琉璃子蛇似地
缠到他身上;他嗅到热带人的体臭这体臭像是琉璃子身上的。于是他推
开了她的脸,站了起来道:
“琉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