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演出,翠英也学会了微服私访,她混迹于普通观众之中,坐下来,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自己的那点子出头露脸的英雄事迹,那点子事们,在戏台上完全变了样,拔了高,以至于翠英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他外祖母的有这么好吗。看的遍数多了,翠英也就对戏里的自己认同,我就是这么好,我比这个更好,只是他们没有演出来。这种生活是相当令人陶醉的,不仅是自我陶醉,还有众多的人捧场。在这种陶醉中,翠英也就把那个不辞而别的李耀明放下了,巨大的幸福感和成就感,冲淡了对耀明的思念,以及对英子的嫉妒。
到了演出即将结束之时,翠英在侍者的提醒下,悄悄来到后台,作一番必要的准备之后,就在万众欢呼之中,隆重登场了。在这个时节这个时代,还没有聚光灯和荧光棒,但也不影响效果。翠英通常是说几句套话,诸如我很想念你们什么的,然后就骂几句洋鬼子,这时全场就跟着她一起骂,相当解气,是全场的最。
每天,翠英都在重复着相同的生活内容,她乐此不疲,从表面上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心思来。李书豪对此很满意,但他还是吩咐了心腹之人,要密切注视着翠英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不能被她跑掉了。如果她一个人外出,不要阻拦,要跟踪她。最好是能跟踪找到她的那个神秘的藏身之所,并由此找到李耀明的下落。
和李书豪接触了几次,翠英对这个人也有了一点认识。她并不知道这个知府大人,何以就对自己如此看重,不知道李书豪和李耀明之间的瓜葛,但凭直觉翠英就能判断,李书豪是在有意地抬举自己,这里面肯定有文章。翠英知道,她在保定府的行踪,肯定会被李耀明看到的。当初,她和李耀明在一起的时候,就通过他那个神秘的掌心屏,清清楚楚地观察过皇宫和八国联军兵营,对里面的一切都随时看得到。能看到别人,就看不到自己吗。
但这一层秘密,翠英没有向李书豪讲出来。她也套过李书豪的话,想搞清楚他和李耀明的关系,但李大人也不简单,不会上一个妇女的当。他们之间就这么相互地动着心眼。好在,翠英对这种生活很享受,并没有要离开的意向,李书豪也就暂时不作理会了。
如果事情就一直这样下去,那么,无论翠英,李书豪还是李耀明,都将就此获得一个较长时期的安定,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和平衡,谁都不想打破这个平衡。在这个平衡里,他们各自都有所收获。
可事情如果真能如人们设想的那样,按照一加一等于二的模式存在并发展,世界就不是这样的世界了。世界之所以是人们看到的这个世界,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它的不可设定和不可预知。人们永远无法预测,当明天的太阳升起,会有多少种变数出现,因而也就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许多事情的走向。
就在这种平衡刚刚形成,与此相关的各方都想安心安静地享受一段美好且宁静时光,有一个不甘寂寞的脑袋,开始瞎琢磨了。他是戏班子里的一个角儿,扮演男一号的演员,艺名破纺车。纺车本是北方农村中常见的一种家具,或工具,用来纺线的,一个超大的主动轮,带动一个超小的从动轮,从而实现纱锭的高速旋转,达到把棉花纺成纱线。破纺车,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十分常见并且不怎么精致的玩艺儿。
破纺车原名叫什么,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把他卖到了戏班子里。那年月凡能下了狠心,把亲生骨肉卖掉,一定是家境贫寒,没法过日子的主儿。破纺车小时候的长相,就是一架破纺车,戏班子买下他,也不是为了教他唱戏,而是当杂役使唤的。整个戏班子就数他最下贱,什么活儿脏什么活儿累,他就去干什么。而且,整个戏班子里,谁都可以指使他,甚至打他骂他也是可以的。这种人下人的生活,破纺车一过就是十多年,直到长成了人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