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一开始只是觉得头昏沉沉的,想动却浑身无力,好容易坐起来又一头栽倒。我感到冷,如坠冰窖般地冷。可这是夏天啊,我昏昏沉沉地想,想着想着,夏季正午的烈日便仿佛慢慢炙烤到了我身上,它一寸一寸地靠近我,越靠越近,直到我热得受不了,我被引燃了,我在烧!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意识复苏是在一股苦涩的液体缓缓流过喉咙之后,那股液体流过时,我的喉咙很痛,肿痛。我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沉得根本抬不动,刚刚挣扎着看到一线光亮,便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我这是怎么了?
我忽然感到惊慌,一片天旋地转的昏暗中,我听到耳边有说话声,我张口欲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耳边嘈杂而模糊地滑过“时疫”两个字,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感让我的心脏猛地缩成一团。
时疫?时疫!
我战栗起来,因为我无法抑制地想到了死亡。我会死么?会像过去无数遭遇时疫的人们那样死去么?
竖起耳朵,我努力想要听清楚周围人的话,我想从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可很快地,刚刚凝聚起来的意识便再度消散于一片火热的炙烤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现自己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穿行,透过雾气,我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发现这里是寿春,可这条街却不是我现在住的,而是多年前父亲在讨伐董卓前将我们举家迁来寿春时所居住的。刚随周瑜重返寿春时我还曾来这里看过,想看看那个呆头呆脑背不出《东都赋》来的邻居阿茂还在不在,却发现他的家亦已人去楼空。
可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我正感到茫然,陡然间,耳畔传来阵阵号泣之声,举目望去,只见一支送葬的队伍正缓缓朝我走来,他们抬着两具棺木,其中一具却是打开着的。我暗自纳罕,不由细细看去,却蓦地发现珊珊和袁夫人行进在队伍中,身着丧服,满面哀戚,可她们旁边的人竟一个个都看不清面目,浑如飘荡着的白色幽灵。
“快看,她在那里!”一个尖利的声音骤然炸响,“抓住她,把她塞进棺材里!”
不过一个怔忡之间,那群飘荡着的白色幽灵已如飓风般向我席卷而来。恐惧刹那间滚过全身,我拔足开始狂奔。我没命地逃啊逃,身后的啸叫声越来越近,前方的雾却越来越浓。就在我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迷路了时,一只冰冷的利爪猛地拽住了我后领——
“不——!”
我尖声惊叫,拼尽全力地呼喊一个名字,霎时间天崩地裂,一个趔趄,我掉进裂开的地缝向无尽深渊跌去,就在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时,我猛地惊醒。
原来是梦魇,喉口刀割般的疼痛让我慢慢意识到。一想到方才在梦中自己拼尽全力去呼喊的那个人,一股酸涩的液体立刻漫过喉间的刀口,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了。
他不在这里,他不在这里!他去徐州打仗了,为了取得袁术的信任,和舅父吴景c堂兄孙贲c族兄孙香一起,去跟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刘备打仗了。
可我却可能要死了——我怎会要死了呢?
我竭力思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理出一个头绪来,我想起了那一晚的高天明月,袁聆站在一地清白的月光中,眉如远黛,目若秋水,轻轻对着我微笑;我的手很凉,她的也是;最近的天气很怪,时晴时雨,时热时冷
然后我就病倒了?大概是的,我想我是着凉了。然后我忽然庆幸起来,庆幸自己那晚回房后没有回到床榻上睡,我怕吵醒珊珊,怕衣衫上沾染的潮湿凉气扰到她,于是另外抱了衾被去了一旁的坐榻上睡,想着反正天也快亮了。还好还好——因疼痛而缩成一团的心有了一霎时的舒展,可下一刻,不甘及随之而来的绝望蓦然如巨浪排空而来,整个地吞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