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夫邪之与正,犹水与火,不同原,不得并盛。”
我不知道在这个强者生,弱者死,胜者王,败者寇的乱世,邪与正是否绝对对立,不能相容。十五年前,灼灼烈焰如万千红芙蓉般怒放江心的景象,却是我曾亲眼目睹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滚滚长江已冷却了五千多个日夜后,这样的景象,会再次上演。
夷陵到永安,刘备一路惨败的痕迹尚依稀可辨。手扶船栏而立,我想象着那一日酷烈吞吐的火舌,塞江而下的尸骸,心底却是一片大雪过后般的幽凉苍白。
是悲是喜?该悲还是该喜?
我仿佛站在四面深渊环绕的孤崖顶,往前或者向后,都是万劫不复。
一道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背上,伯言的目光,我知道,我却已无法回头。
我们在南山下船登岸,屯驻在这里的是将军李异,甘宁果然说服他自蜀来降,只是这一对故友,如今已天人永隔。
“山对面便是永安。”李异说。
面对仍有一丝担忧的伯言,我轻轻道:“放心。”
夷陵之败令蜀汉兵马将领折损殆尽,大约自觉无颜回到成都,逃入荆c益交界处的鱼复后,刘备便将其改名为永安,作为驻跸之所。
这是一座临时改建的行宫,幽静却局促,加之这里的主人如今病势沉重,便又平添了一抹晦暗色调。
一路行进,不时有低眉敛目的宫人悄悄抬起眼皮,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直到两名引路的侍女将我引入一处幽暗的殿阁,躬身道:“这里便是陛下寝殿,待奴婢入内通报。”
不多时她们重新走出来,而随着她们自屏风后款款而出的,还有一位华冠丽服的女子,一眼望去,但觉举止温柔,仪态端淑。
目光相接,她薄露笑意,微微低首致意,我亦点一点头还礼,继而目送她擦过我身边缓步离去。
这便是吴氏吧,刘备入蜀后续娶的夫人,本为刘焉第三子刘瑁的遗孀,黄初二年,曹丕篡汉一年后,刘备在成都称帝,沿用国号汉,改元章武,将吴氏立为皇后。
“我可以进去了么?”收回目光,我低低问。
重帘深垂,周遭的门窗都被遮挡住,透不进一丝光。只有殿中的烛火偶尔跳动一下,恍如刘备奄奄一息的生命。
昏暗中,一名少年缓缓站起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视线慢慢落到他清秀白皙的脸庞上,却见他嘴唇动了动,一声“娘”字尚未出口,清澈的双眸中已亮晶晶有泪光闪动。
直到榻上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阿斗,你也下去吧。”
刘禅怔了怔,又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终于垂下眼帘默默走了出去。
此时除了我与刘备,殿中已再无旁人。慢慢转动眼眸,刘备迟缓地朝我露出一个笑容:“你来了,尚香。”
那笑容蓦然令我有些恍惚,而他已向我伸出手:“没想到你能来看我。”
默默走上前去,我避过他的手,在他床榻边坐下来。
一滞之下他收回手,在细细端详了我片刻后,勉力将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些:“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我笑得很淡:“没有谁会一直不变。”
他亦不争:“无论如何,临死前还能见上你一面,上天也当真待我不薄了。”
“你好生养病,别想太多。”
他摆首:“人五十不称夭,我已六十有余,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何所复恨?复何自伤?何况若非得知我病重不起,来日无多,你也不会来看我,不是么?”
我垂下了目光。
“是陆议——哦不,如今应该叫陆逊了,是陆逊护送你来的,是么?”
沉默半晌,当刘备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却是直呼伯言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