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辗转,愈入燕境腹地。
官道私道山道水道一路交替,看得出来是为了避人跟踪。
不知目的何处,易逐惜不说,我亦不问。只是深秋萧瑟,雨一下起来就阴湿寒潮个没完没了,而山雨仓皇,更是说来就来。于是一行人不再急赶,找了处道旁落脚篷暂且休憩。
我抬头望了眼门外黑压压的天色,再瞥了眼坐在小小篷子中央烤火晾衣的二十五护将中名唤“小五”,“黑剑”和“不留”的三人。
似乎很是专心地各自烤火,或闭目休息,或整顿行李。
鬼都知道,易逐惜似乎有事离开片刻的当下,负责全程照顾旅途的他们仨有多提防我的一举一动。
何必呢。
我轻笑。
将本就不敢妄动真气的我用奇异手法封了十道八道大穴的易逐惜,本已是多心。
他们仨也不阻拦,我大大方方地跨步,迈入微雨如毛的世界里。
顺着泥泞还不算难走的石阶一路而上,便是个山腰的小凉亭。
入夜了。
风雨习习,山下人烟稀少的村落,三三两两地点着灯火,间而冒着些食烟的余韵,晚风萧瑟里即将散去不见。
颊边袖里凉意阵阵,小小茅草亭子抵挡不住斜雨靡靡,雨丝顺风一个劲地扑上身来。
也不知冒过什么念头,我的眉头一紧即放,不由自主微笑一声。
迈两步,下台阶,直接站定在亭前风雨里。
放纵地悠闲挺立。
湿漉更甚,凉意更甚,痛快也更甚。
直到夜深。
直到雨骤。
直到一双无声脚步,一抹幽淡清茶香,一把十六骨皱面油纸伞,出现在身侧。
身上大半雨丝已被遮去。
双双静立。
无人回首,无人言语。
半晌,我垂眸点头示意,抬了一手去接那递上来的油纸伞,只是依旧不去看来者。
触到木质把手的那一刻,触到了那残留其上的温度,亦滑过了另一只手手指尖冰凉的触觉。
冷暖交融,有一些微妙的感触,微痒着划过心头,我只握紧了把手,缓缓接过。
却在收回手的一刹那,被另一道环覆的温暖惊得滞了一滞,不由得回头望去。
另一只葱白瘦削,却又遒劲有力着骨节分明的手,半握半按着覆在我握伞的手上,不松不紧地禁锢。
竟是这样滚烫的掌心,与他那冰冷的指间相对,直如一声破空而出的嘶吼。
无声无痕的,嘶吼。
顺着,便看见那人银滚墨紫叠云纹的袖口,另一只手撑着的一把八骨素面伞,整齐素净笔挺的领子,和微微抬着下颚,凝望夜空的眸。
眉头皱着一点,颇有些好看的弧度。
长睫下清韵的眼神却是穿透了那厚厚的云层,投进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易逐惜的声音,便自那张微抿着半讥半嘲的唇角里,淡淡流出来。
“多少年前,有人曾告诉我,关山的星星,最美。”
他这样说。
依旧凝望远方。
手,也依旧没有放开。
维持着这样一个两人两伞,却都淋了半身在雨中的怪异姿态。
——只是可惜,没能带着逐惜,去看关山皓星。
故人言语,刹那涌上心头。
我一时不知做何感想,又如何回应。
沉默着,我转回了头,也看向天空,那黑沉欲压的乌云。
一丝月光星光也透不过来的阴霾。
我突然,便无声笑了起来。
也不过只是鼻里透出一声笑般的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