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和她的夫君长眠在京城近郊一座秀丽的小山上,从那里往山下望去,曲水流觞,翠竹凤吟,正是娘第一次看到他的地方。江大哥说,这是他爹的遗嘱,把他们葬在这个清静的地方。这里初春时候游人如织,又怎么会清静呢?只是望着这初见的地方,心里眼里只有对方,即使身处闹市,怕也是清静的了吧?下葬那日二姐抱来了娘的那盆君子兰,说那是娘的心爱之物,要让它陪着娘。娘,走的时候该是幸福的吧?牵挂了一生,总算能携手走过那遍生曼莎珠华的黄泉忘川,路上也该不寂寞不辛苦了吧。就算是曼莎珠华,也总该有一生可以相见。
梅子黄时节,整日里都是烟雨朦胧,把人的心情都浸湿了。我们在灵前守了七天七夜之后,大哥扶着大姐,轻声交代着:“我们先回去了,二弟三弟还没回来。三妹七妹你们就留在这里守着娘吧,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为兄再来接你们。”话音未落,泪已成行。三姐紧紧拉着我的手,泪光点泛,那气力都快把我手给折断了,可是我感觉不到疼。
“大姐快要生了,在若忆园怕是也不方便,不如就在顾影苑住下吧,这里离侍郎府近,也全了你们的孝道。二哥三弟就由我回一趟,留信通知他们。”步惊鸿,现在应该改口步大哥了,出声挽留。
“这怕是不方便。”大哥迟疑着开口。
“有何不方便,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况娘跟我爹娘也是旧识,理应如此。”步大哥慢慢说来,那语气却容不得人拒绝。
步大哥刚才是说二哥吗?二哥知道身边的娘就是生他养他的亲娘吗?知道他的爹娘都双双离去了吗?娘走了,他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而他的爹,他这辈子怕是也从未见过,就再也见不到了,等他回来时不知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想着想着,泪如雨下,心里生疼生疼,为娘,也为二哥。
大哥大姐终是在顾影苑住下了,而我跟三姐则留在了侍郎府。那日,我本要随着三姐跟大哥大姐一起去顾影苑的,江大哥在后花园苍茫地叫住我,“如梦,不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已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抱得那般用力,像要揉进骨血一般,“如梦,陪陪我好么?陪陪我好不好?”那声音就像垂死的浮萍,绝望得没有生气。我感觉到他在颤抖,而我的肩上,有湿湿的感觉。江大哥是哭了吗?我们还有兄妹几人,江大哥却只有一个终日不着家的弟弟和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现在他爹去了,他一定很孤单很伤心。这样的江大哥,我开不了口说“不”。
“如梦,他走了,见了你娘一面就相约走了,走后都不肯跟娘在一起。我娘,那个快意江湖的侠义女子,为了他生生折翼在这为了忏悔而存在的侍郎府里,却从不曾后悔。可是他心心念念着那个离他而去的女子,对娘不闻不问。我娘她,日复一日,郁郁寡欢,生下小妹不久就抛下我们兄妹三人去了。我以前不懂娘为什么那么哀伤,为什么会流泪,因为爹从不曾有别的女人。现在我才明白,我可怜的娘,那个女人一直在爹的心里。我本该恨他的,他当年招惹了我娘,又把她囚禁在这牢笼里,让她忧愁地枯萎凋零,可是我都恨不起来,恨不起来”江大哥抱着我,声音哽咽地低低诉说。江大哥,我以为你只是痛你爹的离去,原来更痛的是为你娘。可是我都没有办法安慰你,我娘她,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你娘拥有了他的生前,我娘却只能拥有他的死后。谁比谁更可怜呢?可是我娘去的前一天笑得那般幸福满足,她该是不恨的。你娘她,能陪着心爱的人活这一生,就算苦痛,总算也有过一段比翼江湖的快乐日子,她心里想来也是不悔的。如果真有来生,就让那一碗孟婆汤涤尽今生所有的苦痛,来生只寻那一人吧。
“江大哥,你娘她想是也不后悔走这一生的。你这样子,你娘看见了她也难过。”这种时候,语言是那么苍白,可是如果不说话,江大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