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黑夜,海愤怒地冲击着岩石,发出惊心动魄然而又单调寂寞的声响。道静倒在大雨下面的沙滩上——她并没有死。当她正要纵身扑向大海时,一双温暖的臂膀抱住了她。
同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别别这样!想想办法。”那个人浑身也在发抖。雨是这样的凶猛,好像要把他们冲跑掉,那个人就用力抱住了道静的上身,吃力地想把她举起来。
道静似乎处在一个可怕的噩梦中,——她为什么要死?
是谁来挽救了她?她疲惫的朦胧的意识已经分辨不清,只是下意识地从那个人的臂弯里挣脱出来,无力地倒在沙滩上。
“回去吧!这样大雨,冷回去”
那个人的声音又在道静耳边响起来。年轻人的,亲切的,又像是在梦中似的。
歇了一阵,道静清醒一些了。就着闪电一霎的光,她扭头看了看她旁边的人——黑瘦的脸,焦灼的闪着亮光的眼睛,那不是常在海边逡巡的青年吗,傍晚,他还对道静讲过话,谈过诗。
“他”一道温暖的热流,缓缓地流过了道静冰冷的全身。她冻僵了的心遇见了这温热的抚慰,死的意念,突然像春天的冰山一样坍倒下来了。她慢慢爬起身来坐在沙子上,雨水顺着头发流到全身,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浑身颤抖着,牙齿打着战,她勉强挣扎着站起身来,那个青年又说话了:“冷,你受不了,我送你回去。”
道静一句话也不能讲。她默默地在渐渐小了的风雨中,傍着那个青年走回学校去。
他们一同回到道静住的偏殿里,青年从别的屋里端过来一盏洋油灯,道静从他的动作上看出,他夜来也是住在这个庙里的。他小心地把灯放在桌子上,站了一下,看看道静小声说:“你换换衣服,我一会儿再来。”
奇怪,这时道静忽然变成一个非常温顺的小孩,她顺从地赶快找出衣服换好,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冷开水,那个青年就又走了进来。他依然穿着湿透了的黄色学生装,但脸上却露着欣快的笑容。在门边立了一下,他就向道静点点头,自我介绍说:“你不认识我;可是,你一来我就认识你了呢。林道静是不是?我叫余永泽,就是这村子的人。余敬唐是我堂兄。我在北大上学。林今天真太危险了!”他背台词似的流畅地说着,慢慢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
道静也坐在桌子边,低着头,好像大病刚愈一样衰弱无力。停了一会儿,她仰起头,不好意思地看了余永泽一眼,低低地说:“谢谢你,不然,可是活着也没意思!”说到这儿,她又低下头来不出声了。
余永泽站起身,靠近她旁边,沉默了一下,说:“可以告诉我么?你有什么痛苦的事?如果我能够帮助你的话,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这时雨已经小了,淅淅沥沥地在深夜的窗外飘洒着;屋里的煤油灯在这清冷的雨夜里,愈显得暗淡无光。道静振作起来,笑了一下:“当然可以告诉你——我看出你跟你堂兄余敬唐不是一样的人。”
在艰难险厄的境地中,突然遇见了一个同情自己c而且救了自己生命的人,好像他乡遇故知,年轻的林道静便率直地推心置腹地把自己的身世c遭遇完全告诉了余永泽。甚至连余敬唐打牌时她偷听到的话,也告诉了他。说到最后,她那双忧郁的大眼睛,忽然迸放着一种刚强的c坚决的c和这沉默的少女绝不相称的光焰。
“我恨!什么都恨!恨社会c恨家庭c恨我自己为什么一个人不愿马马虎虎地活着,结果却弄得走投无路?”
“我知道。你的痛苦就是你不说,我也猜得差不多。”余永泽点着头,颇有阅历似的看着道静的眼睛微笑一下,“自从你来到我们村子,我看你的神气,看你成天呆在海边上,就知道你必定有大的不幸和痛苦。可是那时咱们没有机会说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