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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贵慌忙由中门下。四凤端着药碗向饭厅门,至门前,周繁漪进。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粱令人觉得有些可怕。但是眉目间看出来她是忧郁的,在那静静的长的睫毛的下面。有时为心中的郁积的火燃烧着,她的眼光会充满了一个年青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望,她的嘴角向后略弯,显出一个受抑制的女人在管制着自己。她那雪白细长的手,时常在她轻轻咳嗽的时候,按着自己瘦弱的胸。直等自己喘出一口气来,她才摸摸自己胀得红红的面颊,喘出一口气。她是一个中国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哀静,她的--她对诗文的爱好,但是她也有更原始的一点野性:在她的心,她的胆量,她的狂热的思想,在她莫明其妙的决断时忽然来的力量。整个地来看她,她似乎是一个水晶,只能给男人精神的安慰,她的明亮的前额表现出深沉的理解,像只是可以供清谈的;但是当她陷于情感的冥想中,忽然愉快地笑着;当她见着她所爱的,红晕的颜色为快乐散布在脸上,两颊的笑涡也显露出来的时节,你才觉得出她是能被人家爱的,应当被人爱的,你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女人,跟一切年青的女人一样。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咬着它最喜欢的骨头,她恨起你来也会像只恶狗狺狺地,不,多不声不响地恨恨地吃了你的。然而她的外形是沉静的,忧郁的,她会如秋天傍晚的树叶轻轻落在你的身旁,她觉得自己的夏天已经过去,西天的晚霞早暗下来了。[她通身是黑色。旗袍镶着灰银色的花边。她拿着一把蒲扇,挂在手指下,走进来。她的眼睛略微有点塌进,很自然地望着四凤。

    四(奇怪地)太太!怎样您下楼来啦?我正预备给您送药去呢!

    繁(咳)老爷在书房么?

    四老爷在书房里会客呢。

    繁水来?

    四刚才是盖新房子的工程师,现在不知道是谁,您预备见他。

    繁不。--老妈子告诉我说,这房子已经卖给一个教堂做医院,是么?

    四是的,老爷觉把小东西都收一收,大家俱有些已经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繁谁说要搬房子?

    四老爷回来就催着要搬。

    繁(停一下,忽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四老爷说太太不舒服,怕您听着嫌麻烦。

    繁(又停一下,看看四面)两礼拜没下来,这屋子改了样子了。

    四是的,老爷说原来的样子不好看,又把您添的新家俱搬了几件走。这是老爷自己摆的。

    繁(看看右面的衣柜)这是他顶喜欢的衣柜,又拿来了。(叹气)什么事自然要依着他,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咳,坐下。)

    四太太,您脸上像是发烧,您还是到楼上歇着吧。

    繁不,楼上太热(咳)。

    四老爷说太太的病很重,嘱咐过请您好好地在楼上躺着。

    繁我不愿意躺在床上。--喂,我忘了,老爷那一天从矿上回来的?

    四前天晚上,老爷见着您发烧很厉害,叫我们别惊动您,就一个人在楼下睡的。繁白天我像是没有见过老爷来。

    四嗯,这两天老爷天天忙着跟矿上的董事长开会,到晚上才上楼看您。可是您又把门锁上了。

    繁(不经意的)哦,哦,--怎么,楼下也这样闷热。

    四对了,闷得很。一早晨黑云就遮满了天,也许今儿个会下一场大雨。

    繁你换一把大点的蒲扇,我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

    [四凤拿一把蒲扇给她,她望着四凤,又故意地转过头去。

    繁怎么这两天没有见着大少爷?

    四大概是很忙。

    繁听说他也要到矿上去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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