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
凄恻,恨堆积。
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
斜阳冉冉春无极。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周邦彦·兰陵王
嘉靖四十四年春三月,岁次乙丑。
自去岁深秋,燕姝大病一场後,人更清瘦。她仍迎妈祖,仍为信众解惑,但露面的时间愈来愈少,想取得她亲制的绢袋香膏,也不似从前容易了。
这个月官场盛谈的是严世蕃及罗龙文在北京遭斩首之事,闽人又不免提起风里观音的功绩,连带的想到李迟风。
李迟风的被诱捕,原本是戚家军的胜利,结果在海寇头目未送上刑台前,沿海大小船只不知打哪儿逐渐靠近,有挂倭人八幡旗的、有挂佛朗哥旗的,更有一堆不同色彩名目的,追风,吓得百姓们收拾行囊,四处避难,县太爷们阻止不了,也跟著躲人,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在李迟风伤口将好时,原回南京寻妻的狄岸,冒著雨雪专程南下,重申徐阶之意,强迫戚继光放了抓到的人。
戚继光自然满心不甘,因为失去了戚家军大举平寇的机会。他对自己的军队极有信心,对朝廷政策却常常灰心,深觉有志不得伸之苦。
狄岸亲自操船送李迟风出福州外海。当他上了水尽号後,几天之内,那些奇形怪状的各式船只,亦消失在冬天的荒海上,如无影的鬼魅般。
戚继光扼腕哀叹,深恨自己的英雄情结,没当场杀风狼,还延医替他疗伤,误了时机。一跨新年,种种噩运才开始,风狼悄无声息地复仇了。
他的方式也妙,并不杀人犯火,只是深夜鸣海螺,烧一两处无人的空屋衙门,纯捣蛋吓人,却让戚家军忙得人仰马翻,海岸烽烟四起,又无宁日。
燕姝变得更安静了,有时整日就坐在桌前看地图,用朱笔点著温州、长坑、赤霞、仙游、漳洲、潮州……都是风狼这几个月曾「侵扰」过的地区。
她有时整夜看,甚至能算出下一步他会出现在何处。
一旬前,她有所感,撤了所有的老妈子和丫鬟,自己暂回翁舅舅家,结果,燕子观在次晚就被一把大火烧掉,震惊了浦口城,妈祖宫一下子涌进害怕的香客们,谣言纷纷。
翁炳修担心自己的豪宅和一大排店铺,这甥女观音,以前是荣耀,现在则是灾难,他实在「供养」不起呀!
最後还是戚继光讲义气有魄力,将燕姝接到自己的总兵府,藏在重兵围绕的深深庭院中。
这就是她此时所站的处所,窗外巧的是也有一棵榕树,枝张根盘,一排茉莉,芬芳清雅,她则默默地发著呆。
长桌上,云纹笺有她秀逸的细字楷书,抄著三段字
陈靖姑,福建罗源人,唐天佑二年正月十五日生,母临盆时锦云覆室。自幼聪慧,精修道法,後嫁刘杞为妻。靖姑本好生济心之志,一年大旱,以怀孕之体祈雨,妖缠其身,道力过损,脱胎而亡,年二十四岁。
林默娘,福建甫田人,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生。生而弥月不哭,故名默娘。性至孝,得玄微秘法,医病施恩,能布席渡海救人。一年重阳节,辞家人,登湄洲高峰,焚香诵经後,得道升天,年二十八岁。
二十四和二十八,芳华正盛,人间不久留。而她王燕姝二十一岁,也一直在等待死亡,她唇边漾著一抹神秘微笑。
第三张笺是一首俞平波刚找给她的「澎湖诗」,是唐朝施肩吾写的——
腥躁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少年学采珠,手把生犀照盐水。
她的微笑更大,到了清灵明媚的眼底。那个学探珠的黑皮少年,也是绝不饶她,亲手要杀死她的人。
燕姝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