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的盛夏,两个风尘仆仆的青年,提着旅行袋,停在成都东门外的一栋庄院的大门前面。
这儿已经算是郊区,大门前是一条碎石子铺的小路,路的两边全是油菜田。这时,油菜花正盛开着,极目望去,到处都是黄橙橙的一片。一阵风吹过去,黄花全向一个方向偃倒,飘来几缕淡淡的菜花香。这栋房子,却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在高大的树木之下,露出红砖的围墙,和苍灰色的屋瓦,看来静悄悄的,有种世外桃源的风味。
两个青年站在那两扇黑漆大门外面,一个中等身材,剑眉朗目,鼻子端正,咧着张大嘴微笑着,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纺绸长衫,一般潇洒安闲的劲儿,虽然眉毛上都聚着汗珠,却仍然兴致勃勃的指手划脚的谈论着。另一个白皙颀长,眉头微蹙,眼睛黝黑深邃,带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凝视着那一望无际的油菜田。前者正挑着眉毛,愉快的说:
“绍泉,你看这油菜花如何?一到这儿,看到油菜花,就有一种农村的味道,比城市高明多了!”
那个叫绍泉的青年一语不发,只落寞的笑了笑。前者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击了一下说:“绍泉,我把你带到成都来,就是要治好你的单恋病,你一路上的阴阳怪气看得我都要冒火了,假如你再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可懒得理你了!”
“谁叫你理我呢!”绍泉懒懒的说。
“好,又算我多管闲事了!”那青年咧咧嘴,把手叉在腰上,摔摔头说:“绍泉,你等会儿见了我姑母和表妹,也是这样一副面孔,我姑母一定以为我在重庆胡闹,欠了你的债,所以你跟着我来讨债了。”绍泉笑了,说:“那么,宗尧,你要我怎么样一副面孔才满意呢?”
“对!就是现在这样笑才好!”宗尧鼓掌说。
“得了,你倒像个大导演的样子,我可不是演戏的。”
“你看,你脑子里就只有演戏的,大概还在想你那个伟大的傅小棠。”“你又来了!”绍泉皱紧了眉。
“好好,”宗尧连声说:“我以后再也不提傅小棠怎么样?来,我们该进去了。”宗尧在门上连拍了几下,用四川话高声叫着说:“老赵,快来开门!我来了!”
绍泉望着宗尧说:“你这下可称心如意了,马上就可以和你的心上人见面了。”“得,”宗尧说:“你千万别拿我的表妹和我开玩笑,我那个表妹可不像傅小棠,人家怯生生的,碰到什么事都要脸红,你要羞着了她我可不饶你!”
“你瞧你那副急相!”绍泉微笑着说:“到底事不干己就没关系,一碰到自己的事你也洒脱不起来了!”
“我告诉你,绍泉。”宗尧说:“我和洁漪虽然从小青梅竹马玩大的,但是,至今也只停在‘东边太阳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阶段,始终就迈不过兄妹感情的那条界线。”
“为什么不迈过去呢?”绍泉问。
“唉!”宗尧叹了口气:“你见着了她就明白。她纯净得像个一尘不染的仙子,我总觉得和她谈世俗的感情是污辱了她!”“别形容得太好,我可不信。”
“你等着瞧吧!”宗尧说,接着又猛拍了几下门,大叫着说:“老赵!郎个搞的,叫了半天门都不来开!”
随着这声叫喊,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个四川老仆的答应声:“来了!来了!”门立即开了,宗尧和绍泉马上就陷进了一阵热烈的欢迎中,随着老赵的一声高叫:
“表少爷来了!”屋里迅速的就涌出好些人来,都是这屋中多年的丫环仆妇,把宗尧两人包围在中间,宗尧在这个肩上拍一下,那个胳膊上捏一把,大声的笑着叫着。接着,门里走出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雍容华贵,怡然含笑的走了过来,宗尧摆脱了这些人的包围,赶了上去,大叫着说:
“姑妈,你给我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