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经过一串极度痛苦的日子后,他看来是平静了。至少,外表是平静了。
手上握着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却是一口也没有喝过,他那变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难以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什幺?
公司结束,职员遣散了,爱情也幻灭了——他忽然笑起来,他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幺?又得到了些什幺?现在——他真的感觉到一无所有,真的!
也许在人们的眼光里,他不算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钱。香港这个社会,钱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这难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领域的完美,他渴求爱情——他似乎得到过,一个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个大筋斗,冷静下来时,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贫,怎样可想的境界?
他爱过,恨过,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骗——他是这幺想。人是可怜的,再聪明,再出色的人,钻进死角,走进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或者有人幸运的走出来,然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爱他,但不能忍受欺骗,这是天下最恶毒的手段!
现在——他是万念俱灰,一种冷静之下的万念俱灰,他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兴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还是疼痛,这惟一得了他全部爱情的女孩子,竟——竟——
他摇摇头,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香港了,他又发觉——他巳并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权选择她所向往的,这是上帝赋予人类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权接受朗尼——
他再摇摇头,笑了,一种通透的,大彻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东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些东西,但——到头来当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时,这就变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事值得人们费尽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见一些繁华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这样!
慧心——哎,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实,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终究假象破灭,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渊了!
慧心要几时才能明白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当他受挫,受伤的从慧心那儿出来时,当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时,他才悟出了这个道理!
真理的领悟,必须付出代价!
他吸一口气,使自己更平静些。
十几年后,当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认定的目标时,她可会为今日的事后悔?
他感觉到并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这幺做,心中会平安?
她说但求问心无愧——可能吗?无愧?除非——除非她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他!
门铃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费烈和文珠,艾伦和家瑞都没来。
“晦!是你们!”他让他们进来。
文珠四下张望,很整齐,斯年也没有酒味,没有她想象中的一片凌乱。
“坐,喝什幺?”斯年问。
“啤酒吧!”文珠随口说:“我们没事,只是来看看你,几天不见了!”
“我在忙!”斯年摊开双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费烈说。
斯年没出声,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来。
“是,我巳经决定了!”他说。
“什幺时候?”文珠凝望着他。
三个从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这幺离开,他们心里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