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说出他自己的名宇的刹那,他彷佛听到匐然一响,一道浑沌的浊流自他体内倒了出去似地,倒空了他过去好长一段醒著如梦,梦时又似醒著的迷糊岁月,也洗去了他生命中蒙覆的一层尘埃。他像个从长期麻醉中忽然苏醒的人,知道、记得自己是谁,忽而在他沉睡的日子里,世界已不复原貌,他原来所拥有的全部都不在了,化为尘泥。关辂一下子被掏空的身体,万分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脸埋进臂弯,十指插进浓密的头发,从肺腔痛苦的吸气。关轸替他把放完的带子换下,接上另一卷,然后过来,盘腿坐在他对面。久久之后,关辂抬起头,注视她好半晌,慢慢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试探的摸她的脸,摸她的短发。「对不起,轸轸。」他吵哑的低声唤她的名宇。「哥哥对不起你。」
她噙著泪摇头。「我们都吃了很多苦,辂辂。但重要的是我们又在一起了,你还活著。」
「有什么用呢?」他痛苦地扯他的头发。「有什么用呢?」
她抓住他的手。她强壮有力的抓握吓了他一跳。「有用的,辂辂。不要让爸和我的死变得不值得。你要回去,回家,回『巨霆』。找出那个害得我们分散二十几年,又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人。」他困顿的晃晃头。「我做不到,我……什么都不会。」
「你能。我会帮你。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要帮你。」
关辂看看她坚决、坚定的握著他的手。「你这一个多月为什么没来找我?」她放开他,双手平放膝上。「我去找妈了。」
他眸光一闪。「妈还活著?」
「嗯。可是……」她沉重地叹一口气,「她在疗养院,神智不清。」
他吐了句他以前学来的台语三字经。
关轸听不懂,不过她猜得出那不是好话。她得先帮他改掉他说话的土腔,她想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妈在疗养院多久了?」关辂问。
「我初去美国的时候,妈也去了。去那边陪我、照顾我。」
「你去过美国?」
「你失踪后,爸就带我离开台湾,把我安顿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告诉所有的人,他把我们俩都送到美国去了。我是在那边长大的。我十六岁那年,妈身体不好,爸接她回来,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我本来也以为她死了。」「爸难道没有告诉你妈的情况?」
她摇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到爸,就是他带我去美国的时候。以后我只和他在电话里说过话,而且都是他打给我,我不可以打给他。我有事要找他,由我的贴身护卫代我和他联络,他再打电话给我。」匪夷所思,关辂皱眉想道。「贴身护卫?」
「啊,一言难尽,以后慢慢告诉你。」关轸拍拍他的手。「我也要听听你这些年的生活。」「啊,一言难尽。」他学著她说道。
兄妹俩一起站起来。然后他们同时伸出手,紧紧握住彼此。
「我实在很难相信你是个女孩子。」他摇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不说你的外表,你这双手比个男人还有力。」关轸淡淡地笑。「我告诉过你,为了把我变成男人,爸让我受了许多严厉、严格的训练。」
关辂心疼地捏捏妹妹的手。「轸轸,如果能够补偿……」
她摇头阻止他。「又不是你的错。爸也没错,他尽了全力保护我的安全,除了自由,我拥有一切。」「那怎么会……你怎么会……」
「遭人暗算?」她说得好像那是个笑话。「我遇害的前一晚,作了个梦。梦见你回家,在大门外徘徊不敢进去。你失踪后,有个人拿了他们找到的你被绑架时穿的衣服、裤子和鞋子来给爸,上面全都是血。」「所以你们都相信我死了。」他接道。
「是啊。」她摇他的手,快乐的笑著。「可是我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死了,有好多年,我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