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一直向前走,走过小路走过树林,走过其他客人离开的那些路。今天,要走的变成了 她。
走了之后该往何处?生命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有甚么?
无家可归永生飘荡的女人,一边掩脸一边无言无语地落泪。
书房内,老板依然脸上有愠意。
孙卓说:“我可以帮助你,如果你不介意。”
老板听得见,他没答应亦没拒绝。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房。背着孙卓,他对她说:“谢 谢你,请你先回去。”
孙卓明白他很烦恼,她对着空气微微一笑,没有异议。
老板走回自己的行宫。他走进工作间,内里有许多年没被触碰过的小提琴胚胎,当中有一 个,只差在未上色,但他决定,不要了。他拿起他亲手制造的小提琴,用尽力敲到枱角上,一次 敲不碎,便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总有一次,琴会碎裂,会被毁灭得一地都是。
为甚么阿精是这种态度?她不可以谦厚一点尽责一点吗?她这模样,他如何留得住她?
老板的愤怒,来自他恐怕留不住一个人。
他想阿精留在他身边,他想阿精好好履行一个拍档的职务,他不想阿精说走便走。
要散心,十多年也不够吗?说两句便远走高飞。老板一点也不明白她。
再敲拍一次,终于,琴便被敲得尽碎。
“老板!老板!”门外有叫唤声。
他没回应,看着碎落的木块,他颓然坐到椅子上。
门被打开来,进来的是孙卓。
他朝门的方向看去,孙卓一步一步由暗淡步向透出阳光的前方。她的脸孔,逐渐地明亮清 晰,他看着这张脸,深深地体会着这种微妙的联系,这张脸,代表了宇宙间最自然的永恒。
孙卓不知晓,阿精不知晓,一直以来,只有老板一个人明白这张脸的谜。
那张脸说:“不用怕,你还有我。”
他感动了,伸出手来握过她垂下来的手,摇了摇。她微笑了,她高兴了,然而,他却又把她 的手放开来。
她有半分的愕然。
而他说:“谢谢你,你让我静一静就可以。”
他既然这样说,她便只好退下去。她微笑,点下头,然后转身,她步向大门,才又依依不舍 地回望他。终于,她还是走到外面,替他关上门。
她不明白他。不明白。
他欢迎她、爱护她、安心让她走近,可是,却又不彻彻底底地让她再走前一步。每一次,当 她认为他们下一步便有事发生之时,却又是每一次,她都发觉,不会再有下一步。
如果,阿精用了百多二百年也得不到他,她又会用多少年方可以得到他?她未必有百多二百 年的命。如果他不给她,她便没有。
究竟,这个男人在想些甚么?
在走廊中,她回头,朝那扇关上了的门紧紧盯住。
阿精一直往前走,她走到的是一个偌大的市区公园之中,玫瑰花处处,既美丽又芬芳。公园 内有一双双年老的伴侣,在这年轻人上班的时份到这公园来,没有干上任何特别的事情,就只是 坐坐,吹吹风,看看花朵。
阿精也坐在公园长凳上,她凝视老人家风霜的脸,她便觉得很羡慕很羡慕。在一个自然的领 域中,他们年轻过,相爱过,然后一同老去,手牵手等待一个真正永生的来临。对将来无所知, 只是等待,也是一种幸褔。
她掩住脸,将来,来来去去都在这地球上奔走,要点是,她又一点也不快乐。这究竟是一种 怎样的生活?
当初,她为求以后得到温饱而跟着老板,当温饱了,日子却又更不快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