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演出前一晚,剧团有个酒会,专为招待媒体。丹冰穿着缀亮片的露背晚礼服,异常美艳高贵,像个公主,这是她第一次做主角,可是眉宇间毫无喜悦之色。高脚酒杯,曳地长裙,穿行在人群间,迷乱地应对着迎面遇到的客人,并答记者问:
“我是一个舞者,只是一个舞者。”
“结婚很遥远,男朋友更远。恋爱近一些。在哪里?”
“今天几号了?双日我不谈舞蹈。”
“死亡是美丽的,尤其天鹅之死。我死后会化做天鹅。”
一语成谶。
当时还只道她没有经验,不擅应对。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都有预兆。
团长内疚得连夜打了辞职报告。但是上头没有批。领导当晚也在剧院,坐在前排最好的位子观看演出。他们亲眼看到,丹冰跳得相当好,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她演活了那只天鹅,却演死了她自己。
阮丹冰病状在医学界引起了哗然大波,多家医院的脑科专家为此举行了一次专门会诊,得出结论是:这样的重创下没有人可以重新站起来,除非有替身。换言之,表演《天鹅之死》的人,不可能是受伤后的阮丹冰。
团长已经完全失去思辨能力,只是喃喃地说:“不可能站起来?那跳舞的人是谁?我明明亲眼看到丹冰好好地睁开眼睛说:我没事,我还要飞。不是阮丹冰,那是谁?谁在跳舞?”
曲风更是深为困扰,事发后,有记者追着他问:“请问是什么力量促使阮丹冰那样勇敢?她是不是爱上了你?”
“爱?”曲风只觉荒诞,“这是小说里才有的词汇。”
他对丹冰感到深深的感激和亏欠,可是他不觉得这与“爱”有什么关系。太多的感情游戏早已使他对爱麻木,他的名言是:“香烟我只抽‘骆驼’,女朋友却是越多越好。”他和各色各样的美女约会,拍拖,给她们送花,却从不对任何一个人说爱。因为不相信。
为了逃避记者的追踪,他不得不请了一个星期假要求休息。
团长很能体会他的感受,一声不吭就给开了条子。
曲风在家里整整懒了一星期,吃泡面,喝啤酒,颓废得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女朋友们打电话来,他接也不接,有人敲门,也不开。
柴可夫斯基放得震天响,来人不会不知道他在家,便一个劲儿坚持不懈地敲。
他听到,也当没听到,只把音乐开得更大声。
门外的人终于泄气了,却悉悉索索地,自门缝里塞进一封信来。他看一眼信封,知道是化妆师小林,便又随手丢开了。
一连七天。
空的酒瓶子渐渐堆满了屋子,泡面也都吃完了,他终于不得不起床,想出去再买一些来。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那双鞋。
曲风把那双鞋子托在手上端详良久,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扔吧,不合适,藏起来,更不合适。
最后,他把它们放在了琴台上,那盆栀子花的旁边。
当夜,栀子就开花了。开在月光下,花瓣晶莹透剔,像少女的皮肤般娇艳,香气浓郁而不安份,蠢蠢欲动,就仿佛有个精灵躲在里面似的。
曲风站在窗前深深地嗅着,从不曾发现花朵原来是这样美丽。
在花香和风里,他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有关一朵花的心事,一个舞姿,一个眼风,一个媚影。但是他想不分明,生平接触的女孩子太多了,谁知道谁才是谁的心痛呢?
曲风并不知道栀子是丹冰送给他的。
他甚至没注意什么时候琴房里多了那么一盆花。
是同事们先发现的,打招呼说:“噢,你养了盆栀子。”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琴台上有了盆花,叫做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