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坐在临床书桌旁阅读,多宝姊坐在榻榻米上,吃着隔壁人家送给我们的年糕。电铃响了,她拖起围裙一抹嘴角,说:“小姐,一定是炭店里派来收钱的。今天钱不够,你去告诉他我出去了,你不清楚这件事。”
我开了们,是邮差送达林斌从美国给我寄来的三本小说书。这些年来,我从不间断的得到林斌和张若白的来信,我们彼此告知近况,像忘却性别的好朋友一样。林斌完成了两部长篇巨著,和数十篇的短篇小说,一年前和一位华侨小姐结婚。张若白的小提琴也有了辉煌的成就。但他的更大的志趣似乎是回来台湾,常常在信后附了一句:“小姐,是园丁启程的时候了吗?”
但是,相隔三个月了,他不曾再给我来信,自我写给他一封信以后。
我的信是这样写的:
若白:
我得到水越身死的消息,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心中的感觉。自我第一眼看到他,便爱上他,一心一意,永恒不渝,像他爱我一样。
我一向不知道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竟是这样的大,水越不能以他的智慧来作明灯照亮周围的黑暗,这错误究竟属谁呢?我不否认自己也曾愚昧过,“我见”过深,历来所受的苦恼,也咎由自取。
现在,我生命中的春天消失了,喧嚣过去,留下了平静;像平静的水波,照见了一切。你在每封信里问我一句话,我曾经告诉你我们家永远雇不起一位园丁。若白,你现在还把我当作一位公主看待吗?一向你总把我看得太高,其实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再加上岁月在我脸上所留下的痕迹,怕已不是你心目中公主的面目,如果你怀着伺候一位公主的心情回来伺候我,若白,你会失望的,大大的失望!
也许,你正在心里为我难过;如果你那样,你又大错了。我的心中平安宁静,谁也不会比我更快乐。我有我认为适合自己而又有价值的工作,虽然谁也不曾羡慕过我这一份小职业。有时候,我们的确会遇到一些困难,但是,谁的日子里不会遇着困难呢?遇着困难便求解决,并没有一回得不到解决的。我想,若白,这就是生命;不像你我理想中那样的美满,也不那样无望。生活如波浪,有波谷,也有波峰;最主要的是在我们的心,在高峰的当儿且慢高歌,在低谷的时候又何须堕泪。一浪翻一浪,一波过一波,便是彼岸。
最后,若白,请你记住,我永远不孤单,我的心和全世界的人们同在,我祈祷他们都擎起智慧的明灯,照亮崎岖阴暗的世途。智慧的灯!永恒不灭的光辉!宇宙因而通明,人间因而温暖。每一颗心中的真善美的种籽,在光明温暖里开出了美丽的花朵;和平喜乐的歌声,充满了整个的宇宙。若白,我瞻望着这一天,我的心中满怀着希望,希望……
净华
门铃又响了,多宝姊叫道:“小姐,这回准是炭店里来的人了。”
我开了门,门外站的是张若白。十多年的时光并不曾在他脸上刻下显著的痕迹,如果有,带走那份急迫不安的神情。他平静地望着我,还是那眼色,好像我们阔别了一个世纪。我微笑地伸出双手,他向前一步,握紧住我的一双手。
多宝姊从玄关里探出头来:“小姐,你把那讨债鬼打发走了吗?”
张若白眼中衔着泪水,连忙向多宝姊走去;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多宝姊涕泗交流地张开双臂,把张若白抱在怀里。
门铃又响了,多宝姊忙着去开门;打开来,煤炭店的老板娘。多宝姊向我装一个天真滑稽的笑脸,不慌不忙地嚷道:“去吧,头家娘,我们有客哩!明天一大早,我回去你们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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