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糊涂?她把水越的胸口撞青了一块还向他借伞,借去了伞还把它丢了买了一把伞赔他却是女人用的伞,这人还够不上天字第一号的大糊涂虫?”
“唷,真的吗?”他不知道我吃惊的是那竟是一把女人用的伞!
“怎么不真?难道还有谁骗你不成?”
“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知道?说写了一张便条给水越,又卖弄玄虚不肯具名。水越说,女人惹不得,她们大多半都是……”
“都是什么?”
“都是——‘小心眼儿鬼’,他说。可是我绝对不同意他的话,譬如你,我觉得简直是天下无双的仙!”
我不因为他一下子又把我变成个“仙”而觉得感动,迈开大步走进寄放脚踏车的场所,把寄车号码的小木牌交给看车的人。他跟在后面,也把牌子放在那不曾上油漆的白里带黑的木板桌上。
我走入这已经没有多少辆车子停着的广场中,找着自己那六成新的绿色女车;把手里的书和笔记簿放入前面藤筐中。开了锁,将车子推着出来。
出了公园门,我跃身上车,脚下一用劲,轮子滚上微斜的坡,又一飘而下;止住脚蹬,已是冲出十余丈路的光景了。听见背后飞轮的声音,张若白的车子已经追到,前轮斜刺里切过我的前轮,使我不得不放缓下来。
“想逃吗?”他问。
“没有这个必要。”
“那我们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也没有这个必要。”
“吁!”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不由得望了他一眼,他也正转过脸来看我,不该遇着的眼睛又遇个正着。他一耸肩,说:
“上个星期六,平白的叫人糟蹋了三张音乐会的入场券。”
“我告诉过眉贞我不能够去。”
“是呀,我并不是怨你。”
背后忽然听见汽车喇叭一阵穷吼,一辆簇新大红色的轿车,箭矢样的飞越我们身旁。
“无聊。”张若白低骂着。
这是绰号“小老板”的王一川同学的新车,他总看准上下课的时间在这条路上来回驰驶;遇有同学在路上,便不停地鸣着喇叭,告诉大家他的新车子来了。
“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有王一川这类的人。”张若白摇摇头说,“真叫人看了就讨厌,真想走近去一连踢他七八脚。你说是不是?”
“你说是不是,嗯?”看我没答话,他又问了一声。
“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扰。我一心想着怎样把自己的路走好,没有时间和精神去讨厌别人。”
“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他笑着说,“怪不得同学们都说你是一个哲学家,句句话都含有哲理。”
“一个天字第一号糊涂虫话里会有哲理?”
“别吹了,要做一个糊涂虫你还不够资格哩!”
“那是说我连个糊涂虫也比不上?”
“谁说你是个糊涂虫的?”他急得脸孔发红,幽默感全没了。
两个马路口过去,我开始转弯,他仍旧跟随着。这是没得惊奇的规矩,他曾和王眉贞说,每次他送我到大门口,不知道哪年,哪月,哪日,哪时,我才会延请他到我家里坐坐。
“净华,我想——我想和你谈谈,我们到哪儿坐坐好吗?”
“我累极了,而且……”
“明天呢?”
“你有什么话现在告诉我好吗?”
“后天?大后天?这个月?下个月?今年?明年?今生?来生?……”他音调艰涩得说不下去了。
这一次,我心中除去歉意还加了点别的,但那是微乎其微的,微小得无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