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的小厮:“几时了?”
小厮低着头,帮他更换湿透衣衫:“回先生的话,刚过亥时。”
谢青槐嗯了一声,待衣服穿好,起身去见桓烽。
桓司徒的住处并不远。
夜深人静,司徒的主院兵卫林立。这些个持枪拿戟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交织成无数鬼魅怪异的图画。
青槐走进议事堂。
苍发短须的老者坐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枚珍珠耳坠。和其他公卿大夫不同,他只着玄色短襦,下身一条直筒裤。鼓囊囊的肌肉被布料裹着,教人不敢小觑他的力量。
成晋朝偏爱文官,武夫难免被看轻。那些个爱好清谈的文人士子,每每嘲笑谁粗鄙莽撞,便骂:尔这小卒!
但江山还是由将士来守。是由成千上万的兵卒,以血肉之躯填补边关。
顾氏重政,谢氏和闻氏占着几个州郡。桓氏尚武,同样野心勃勃,在外扩张势力,在朝争权夺利。徐州是桓氏的,兖州、豫州也被
接连拿下。荣北军越过淮北线,从鲜卑人身上狠狠撕下了一大块肉,广固、甄城归于成晋。
这是桓氏的功勋,但……不是桓烽的。
青槐收回思绪,垂首拜见桓司徒:“大人,许槐来见。”
按往常的习惯,桓烽早已起身扶他,热情邀坐。但今日桓烽神思怅惘,摩挲耳坠片刻,才回过神来。
“是许先生啊。快坐。”
青槐不动声色地扫视那枚珍珠耳坠。
金制的花托,包着四片精巧花瓣,蕊的部分是细小银链,末端坠着一颗莹润泛粉的珍珠。这种饰品,多是年轻女子所用。
但桓烽只有一妻一妾。发妻年过不惑,执掌中馈,自然不需要小女儿情态的东西;妾室么,在家里是个若有若无的存在,所生子嗣桓不寿,关在国子学里不得自由。
青槐只来得及瞄一眼。下一刻,桓烽已经把耳坠收好,锁进紫檀木的小方盒。
“我闻边关又有捷报,特来恭喜大人。”青槐暗暗记下耳坠,与桓烽说话,“荣北军不愧是桓氏所掌大军,势如江河不可阻。”
桓烽笑了一声,叹道:“荣北军可不认我这个司徒。他们唯三弟是从,又如何算是桓氏的军队呢?”
桓烽的三弟,名为桓荣。
而桓宴,是桓荣最得力也最看重的儿子。
彭城桓氏以桓荣为尊,作为大哥的桓烽,地位要靠后一些。
总归都是血亲兄弟,同气连枝的存在,但桓烽显然不掩自己的嫉妒与敌意。
谢青槐微微一笑,只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桓字,荣北军迟早是大人的。”
两人没再聊闲话,展开舆图,剖析桓荣势力与成晋政局。边关已经打了三年的仗,但桓荣不止是抵御北衍拓跋氏,向西亦有扩张。与此同时,又借着调兵和督察官吏的理由,夺取多个州郡的兵权,委任新刺史。
青槐鞭辟入里,把军情剖开来讲,一条条分析预测,阐明利弊。时过二更,灯油添了三次,他们的谈话才告一段落。
末了,青槐说:“荣北军若要收复北衍,必须得到朝廷的鼎力支持。单凭桓氏,力有不逮。朝堂之中,中书监顾大人与尚书令谢大人,怕是不肯批复大笔军费兵马。”
桓烽亦真亦假道:“我倒希望三弟能把北衍打下来。不过,他现在是有心无力。”
青槐微笑,三言两语提点道:“如今谢大人在查明通商行,显然是剑指顾中书令。大人若是帮上一把,拿住顾铭之的要害,顾氏便受制于大人。”
桓烽深深看了他一眼。
像是要看进心里去,刺穿他真实的意图。
“先生累了,先回去歇息罢。”桓烽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