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垂珠伸出僵硬的手指,将散落在地的薄纸捡起来。
她曾日复一日练过字。模仿谢父的提笔,运力,试图学习他每一处横竖撇捺的神韵。以至于时隔几年,她仍然能够迅速辨认出谢未明的字迹。
这纸上的某些字,简直就像……出自谢未明之手。
少年郎收拾好满地狼藉,见谢垂珠一手拿书一手捏纸,只当她在帮忙,于是伸手去接:“小娘子给我就好。”
他捏住旧书,往回扯了扯,没扯动。
“小娘子?”
谢垂珠死死攥着手里的东西,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卖书的少年颇觉奇怪,皱紧眉头,语气凶了些:“把东西还我。你要作甚?”
闻言,谢垂珠手指一松,任凭对方抢回了旧书。少年郎瞪着她,迅速将那几张纸扯走,随意检查几眼,嘟囔道:“这是什么?先生又胡乱塞放,也不知有没有用……罢了,带回去给他瞧瞧,免得过后又骂我粗心。”
谢垂珠慢慢站起来,隔着朦胧的薄纱,看那少年和掌柜翻书论价。书箧里的东西,大抵是些诗文正史,礼记注解,没什么稀罕物。掌柜的挑挑拣拣,收了一些,其余的依旧装回书箧,被少年背着带走。
人一走,谢垂珠就过去了。
“店家。”
她的声音平静如常,“我家中幼弟正需要这些书,卖给我罢。”
回收旧书,本就为了转卖。掌柜的没有多想,只惋惜自己来不及提价,便教人买了去。
谢垂珠假装对书册很感兴趣,翻了几本,没找见落款,试着和掌柜搭话:“我见这书里注解颇有文采,不知原主人是什么来头?莫非是设馆讲学的大儒么?”
胖掌柜笑了笑:“大儒确是大儒,他姓奚,是国子学讲经的博士。但国子学嘛……”他脸上露出惋惜又鄙夷的神色,“总归只能混口饭吃,所以隔三差五遣人来卖书。”
自大晋取代大衍朝,太学就改成了国子学。后来朝廷南迁,改号成晋,国子学也搬到了建康城内。按理说,国子学旨在培育人才,普通学子若能考进国子学,便有机会踏上仕途。但如今门阀士族把控朝堂,世家子弟从仕轻而易举,且名士多设私学,根基深厚的世家也有家学,不必让子嗣在外奔波。
留在国子学的先生,便备受冷落。
在国子学读书的学生,也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
谢垂珠待要再问几句,掌柜的却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了。她原地站了会儿,耳朵里嗡嗡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幻听。
那几张纸——模仿谢未明字迹的纸——
究竟意味着什么?
***
闻溪甩开了谢青槐的手。
他力气很大,以至于谢青槐被推得打了个趔趄。
阴奴站在旁边,想扶闻溪,又不敢直接动手,整个人陷入了可怕的惶恐中。
闻溪什么也没说,自己站起身来,抽出帕子狠狠擦拭脸颊沾染的泥点子。可是他的后脖颈,头发丝,以及
抓着绢帕的手指,全都是脏的。
越擦,越难受。
闻溪呼吸逐渐变得不顺畅。
他的右手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在咬,将脆弱的皮肤撕扯出细细密密的裂缝,把里面的血肉吃得坑坑洼洼。
“我要沐浴。”
他哑声道。
谢青槐不动声色地收回审视的目光:“好,郎君稍等。”
闻溪根本等不了。
肮脏的泥水让他恶心,碰到男子而起了红疹的手,则是让他的冷静岌岌可危。好在右手沾了许多黄泥,没人能看清这只手究竟产生了什么变化。
谢青槐引着阴奴,去后院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