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盯着林修仪,心里道了一声果然。但他面上没半分显露,沉稳开口:“嗯,你继续。”
话既已说出来,就再没有退缩的余地了,林修仪静了静心,很本分地交代:“杨淑妃行事跋扈嚣张,仗着母家出身,甚至连皇后殿下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宫里人人都知晓淑妃这般行径,俱是不齿。且陛下待淑妃夫人,也多是看在英国公的颜面上才有所包容。宫内姐妹体谅陛下心意,对杨淑妃向来敬而远之,恐为陛下添忧。唯独谢美人反其道而行,仗着陛下盛宠,攀结淑妃,臣妾实不知她有什么图谋。谢美人本就出身商贾,不识规矩,若她真受淑妃挑唆,来日不敬皇后,恃宠而骄,定会为皇后殿下再增烦恼。”
宗朔听着林修仪这样大义凛然一番说白,实在忍不住,竟笑了一声。
亏他还以为林修仪能存着怎样厉害的后手。
原不过就是一番空口白牙的搬弄是非。
宗朔虽有心除了英国公一族在前朝盘踞的势力,然而延阳杨氏乃是百年望族,人丁兴旺,姻亲无数,真要废其全族,必要大动干戈一番。因此宗朔向来行事谨慎,徐徐图之。后宫之中,真正知他废杨心意之人,唯有皇后。
皇后向他禀报杨淑妃与谢小盈的来往,哪怕其中有三分是担心杨氏危其地位,但至少还有七分,是担忧杨氏一族与谢家钱财产生纠葛,令宗朔前朝不力。
而眼下,林修仪虽然舌灿莲花,宗朔却看得十分清楚——说白了,这里面哪怕有三分是真的皇后担忧就算好的了,剩下七分有余,不过是嫉妒谢小盈当宠,想趁着杨淑妃不得己心,借力打力,把谢小盈也拖下水罢了。
宗朔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他凝神望向林修仪,只觉这陪在自己身边近十年的女人,面孔都有些变了。
从前他看她,乃是最柔和温顺的样貌,圆润的脸庞,低垂的眉眼,总是带着讨好的笑意,恨不得掏出一整颗心来捧给他似的。
可现下呢?
不知林修仪何时竟变得棱角锋利,眼尾吊吊的,渗着能被人一眼识破的算计。
虽不至面目可憎,却实在令宗朔,生不出半点缠绵爱恋之意了。
“絮娘。”但宗朔,还是最后一次,唤了她的名字,“你自己同朕说过,若再对谢氏生出妒意,便由朕夺了你的名号,自请去宫正司受罚。这话,你可还记得?”
林修仪怔愣几秒,眼神里闪过惊惶与茫然,她伸手攥住了皇帝的袍脚,紧张道:“是……臣妾记得,可臣妾……不是因为妒忌谢美人才这样说啊!是真的,谢美人真的与杨淑妃有往来,她去玉瑶宫好几回,从不避人,那日与甄美人私下交割,也是宫里姐妹们有目共睹,人人都能为臣妾作证的!臣妾并非因为妒忌,栽赃谢美人啊!”
宗朔将自己的袍子从林修仪手里拽了出来。
他是在清云馆更的衣,这身墨色的圆领袍是谢小盈领人给他换的,他不想让旁人弄污了去。
“朕知道你说的是实情,朕早已查过。”他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恼怒,只有透露出几分厌烦,“谢美人虽与杨淑妃有往来,但并不包藏祸心。反倒是你,朕倒想问一问,是否威胁过谢美人,要将她与杨淑妃往来一事,报给朕知晓?”
林修仪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她刚张嘴,下一瞬,林修仪就想了起来。
元月十五,她确实拿这件事要挟过谢小盈。
如今已过去了近四个月!!
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谢小盈竟然还记得?皇帝又怎么会知道?难道是谢小盈早已与皇帝预先说过这回事……反倒让皇帝觉得她心机深沉了?
种种杂念霎然充斥林修仪的脑海,她试图理顺逻辑,却已然阵脚大乱。
宗朔看她那副变化莫测的表情,就知道此事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