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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爷这是妆醉了。”我说,“什么典故,四爷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问?”

    我的名字当日是一个画师取的,因此叫了丹青,萧四认得我许久,哪里会不知道呢?

    “是。”他点了点头,手指把我一缕散发拨到耳后,“我晓得:你进照花阁时恰遇见一个画师在,他说:‘这般颜色非比寻常,将来怕不是一个名伎。’请他取名,便用了‘丹青’两个字。”

    提起这旧事,我又闪了神魂游天外,竟记得《桃花扇》里阮大鋮迫李香君唱曲,香君统统回了不会,阮胡子奇怪:是名伎,怎么不会?香君摇一摇头:原非名伎。

    不知为什么,这四个字一直记在我脑子里,遇见萧四提起“名伎”,这四字便冒出来。

    我微微一笑。

    一只手指划过我唇角弧线。“想什么?一抹游魂,飘忽不定,捉摸不透。”

    我打下他手:“四爷这算是骂我?”

    他头一侧,手指改在我额上一点:“不是么?这么多年,我也没弄明白这里头到底想的什么。”

    “想什么?”我笑起来反问,“里头一团浆糊,什么也没想,琴曲子练不成,画儿画不得,日日被人骂笨,还能有什么大用处不成?”

    他不说话,只深深看住我,目光似透进我脑子里去,看得我颇不自在。

    我忙说:“夜深了。”是逐客的意思。

    他那里置若罔闻,一手摘下我鬓边绢花:“丹是红色。”另一手执起我的手来,腕子上一只绿玉镯子,“青是绿色。”他轻笑,“都是好颜色,却哪里比得了你这颜色如画?”

    我勉强一笑挣开他,绕了半个桌子在他对面一只椅子上坐下:“爷今晚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只管夸人。”他却也跟着绕了半个桌子,双手握住我肩,自后面俯下身子,在我耳边浅笑:“今儿晚上,我偏不走了。”

    不待我说什么,醇酒的气息已包围过来,脂浓,粉香,一屋子里便是这酽得化不开的熏熏香气。

    早晨醒过来,先不愿睁开眼,直至觉着了身边并没有人,才起来穿衣梳头。

    奇怪,天才亮,他却已走了。

    然而外边有人声,我一惊:还没走么?

    隔着屏风,他说:“丹儿,起来了?”

    我“嗯”一声,手里梳子停下,妆台镜子里一副残妆,长发披散的样子。

    萧四在外面停了一刻,说:“我走了。”

    我不作声,抹去脸上残粉,慢慢梳着头。听见门响,又听他“咦”了一声,说:“沈兄好早。”

    手里的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缓缓俯身去拣,再抬头时,镜中一副面孔,没了脂粉掩饰,分外苍白。

    昨夜……

    想起来,镜中的人竟怪异地笑了:昨一夜,简直莫名其妙。萧四像是真醉了,不及宽衣解带已拥着我沉沉睡着,手臂紧紧扣在我腰间,不肯放松--却也只有如此了。

    他睡去了,我却不自在。不是没有过这般的肌肤之亲,我仍不能习惯。怕惊醒了他,也不敢十分挣扎,整个身子都是僵的,怔怔地睁着两只眼睛,脑子里空空如也,看蜡炬垂泪,烛影摇红,直至火光黯淡。还以为这一夜是定然无眠了,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倦极入睡。

    今早却也醒得早。他更早。一出门,又遇见一个早的。

    妆台上菱花镜中,多出一张脸来。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我一惊转回头看他:“你……”一句话生生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我咬住唇。

    他垂在身侧的拳攥紧了,微微发着颤,五官线条比平常更硬,一双眼睛紧盯着我,也不说话,紧盯住我。

    我见过镜中自己的模样:苍白着脸,妆褪了色,一头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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