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
慕容澜
子时已过,浓稠的血色映着淡漠的月光。
现在是九月初十,我和阿湄别离的日子。
我想要和她并肩闲坐在废园,一道看微绿的渺茫的萤火。暗香的藤花一粒粒落上衣襟,一时无声,一时簌簌。
我们应该喝茶,抑或是酒。我们许会交谈,也可能只是沉默。她会央我吹笛,或者会自顾自地唱歌。
她的笑容皎洁明亮,看不见泪水与悲哀的阴影。
然而我不在我们的废园,我在十里以外的落梅山。
我的衣上有血,我的双手也是。我的剑锋焕发着饮血后妖异的清亮。
池家的人马已经齐集,死伤者都已抬上了担架。池家总管池落影向我走来,微微笑着躬身一揖:
"池某幸不辱命,就此告辞。"
我望见月光下他温文清逸的脸容,永不沾尘的长衣,杀人都这般写意从容。他让我从心底里觉得冷悸,我默默还了一揖。
当他们绕过山崖,我才开始喘息。
决战终于结束,胜负既分,生死已判,敌"友" 都已离去,我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疲乏。
我的手下脚步虚浮地清理着尸首。地上半干的血泊仿佛仍有生命,在他们的长靴下发出纠缠咿哑的呻吟。无声无息的是那些流光了血的尸体,他们顺从地被人拖拽或抬走,鼓起最后的凄凉风声飞堕入万丈深崖。
我看见一名少年抓住一具尸首的左臂用力将它拖走,但是忽然间那截左臂脱离了尸体。少年紧抓着它跌坐在地上,一时间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态迷茫。然后他抛开手上血肉支离的残肢,开始呕吐和哭泣。
没有人理睬他突如其来的崩溃,只有我向他走去,因为我记起了那少年的父亲,金安镖局镖师张全。三年张全前将张广义送进慕容府,临走时与我在门廊相遇,雄豪大汉忽然热泪纵横,托我代为照顾他的儿子。不久以后便有消息传来说他已死在川中的一趟镖中。
我不知道在以前的岁月中我算不算很好地照顾了张广义,但我想至少在此刻我可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告诉他并不是每一次杀人都如此可怕。
一片乌云就在此时飘过了月亮,我的眼前倏然一暗,而下一个瞬间乍起的刀光却直刺我的眼睛令我目不能视。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拔剑飞掠,毫不犹豫地斩落,然而我竟已太迟。
一柄刀深深插入张广义的胸膛,那只握刀的手臂已被我斩断,仍不放松,挂在刀柄上犹自晃动。
手臂的主人如今真的只是一具尸首。他的左臂曾被人砍得藕断丝连,在张广义一拽之下脱离身躯。剧痛令他慢慢苏醒,他奋力一刀砍上所见的第一个仇人,然后他才真的死去,甚或在我斩下他的右臂以前。
我的手下聚拢而来,将他乱刃分尸。
但我们已救不了张广义。
他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神却已经涣散。
我抱住这濒死的少年,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我觉得中了一刀的仿佛是我,万分绝望地痛。
即使已付出了那么多,即使我已经穷我所能,我依然无法保全我想要保全的人们,我的属下,我的家人,还有… …阿湄。
我在月夜里策马,策马奔回我不惜一切才能够保住的家园。
我没有回房,直接去了阿湄住的湄苑。
房门微开,几榻萧条,她不在房内。
我知道她一定在我们的废园。
她果然睡在凉亭,蜷缩得象十二年前我初次见到的小小女孩儿。
我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看见她我便觉得温暖,即使我衣衫单薄